接下來的半個月裡,許是被“留疤”嚇到了,商暮果然聽話地來校醫院換藥。周望川有時在,有時不在,他不值班時,便會托付給當天值班的醫生。
一來二去,兩人熟悉了起來,卻也沒有那麼熟悉。在路上遇到,會停下閒聊幾句。不遇到,也不會主動聯係。
但也許是那晚的家庭秘事讓周望川起了惻隱之心,他對商暮的關注隱隱約約超過了其他病人。
比如,他了解到,小學弟成績非常優秀,入學的第一學期便獲得了國家獎學金;上周剛獲得了設計學院創意大賽第一名;小學弟為好幾家服裝品牌當兼職模特,拍了許多時裝雜誌封麵。不知道為什麼,這明明是周望川完全不了解的領域,但他竟然見過那些雜誌封麵——不知道在哪裡見到的。
另外,小學弟還是學校表白牆上的常客,一周能收到三次以上的匿名表白,周望川甚至撞見過一回——
那天他在學校環湖的柳林角落喂流浪貓,隔著翠綠的灌木叢,一道熟悉的清冷聲音飄來:“抱歉,我不喜歡花,也不想談戀愛,隻想好好學習。”
很快,一個女生捂著臉從樹林裡跑出來,嗚咽著把玫瑰花束扔進湖邊的垃圾桶中。
周望川倒好貓糧,放好罐頭,又把一個小紙箱放在灌木叢後麵,正準備離開,商暮雙手插兜,悠悠地從樹林裡走了出來。
見到周望川,他有些驚訝,隨即微笑道:“學長,真巧。”
他走過來,看了一眼地上的貓糧和罐頭,問:“這裡有貓嗎?”
周望川說:“有的。不過淘氣得很,要見著她,需要運氣。”
正說著,灌木叢傳來窸窸窣窣的碎響,兩個黑白相間的爪爪撥開了低矮的樹枝,露出一對烏溜溜的大眼睛,一隻可愛的奶牛小貓好奇又警惕地盯著他們。
周望川蹲下身,輕聲喚道:“小黑,過來。”
奶牛貓慢慢地靠過來,舔了舔周望川的手指,躺在地上露出肚皮,發出舒適的咕嚕咕嚕聲。
商暮在他身邊蹲下,神情有些奇怪:“你叫她小黑?她不是女孩子麼。”
“隨便取的,她身上黑毛多嘛。”周望川把罐頭移過來,奶牛貓哼哧哼哧地吃起來,他轉頭笑道,“你覺得不好,也可以重新取。”
商暮倒真的思索起來,半晌後道:“‘四喜’怎麼樣?她臉上的花紋像兩個四喜丸子。”
周望川笑起來:“不錯。”
獲得了新名字的四喜吃完了罐頭,躺在地上伸展四肢,懶懶地打了個哈欠。
周望川從商暮的臉上看出一絲猶豫,便道:“你想摸可以摸摸,她不臟的,我上周帶她去洗了澡,做了驅蟲,也打過疫苗。”
商暮遲疑地伸出手指,碰了碰貓咪的下巴,貓咪親昵地蹭了蹭,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他的臉上出現一閃而過的驚奇和柔軟。
周望川笑了笑,熟練地擼了擼貓肚皮。
初冬午後,湖邊和樹林是小情侶們約會散步的好地方,兩個大男人在這蹲著共同擼一隻貓,怎麼看怎麼奇怪。兩人的手同時一頓,又同時收回。
四喜不滿地叫了兩聲。
那天之後,等周望川再去給貓添糧,卻發現貓糧是滿的。他想了想,拍了張糧碗的照片發給商暮,問:是你添的貓糧嗎?
這是兩人加上微信之後,互相發的第一條信息。
商暮很快回複了:今天剛好路過那邊,就順便添了。
四喜吃飽了飯正在曬太陽,周望川拍了幾張妖嬈的睡姿發過去,又說:吃得很快樂。
接下來的時間裡,周望川仍每周去添一次貓糧。糧碗有時候是滿的,有時候見底,他便知道商暮這段時間是忙還是不忙。
聊天也頻繁了起來,貓咪的美照充滿了聊天框。
這真是一種奇異的感覺,兩人在偌大的校園裡共同養著一隻名叫四喜的貓,你忙時我便去得勤些,我忙時你便去得勤些。沒有見麵,卻有著一種莫名的默契。
奶牛貓有許許多多不同的名字,同學們叫她“小黑”、“小白”、“小奶牛”、“小乖乖”、“牛乳”,每人叫的名字都不一樣。但隻有在周望川和商暮這裡,她叫“四喜”。
放寒假後,學校空曠了起來,臨近過年時更是人煙寥落。
除夕早上,周望川收到了來自父母雙方的大紅包,以及一條歡快的消息:兒子,今年我和你爸不回來過年,你自己要吃好穿好喲^_^麻麻愛你~
他的父母早早地過上了退休生活,在全球各地旅居,現在估計在斯裡蘭卡曬日光浴。周望川回複了消息,拿著兩本醫書去校醫院值班。
天黑以後,周望川送走一位感冒咳嗽的同學,正準備下班,門被輕輕敲了一下,穿著黑色薄呢大衣的商暮走了進來。
“醫生,有創可貼嗎?”他舉起右手,露出草草裹著衛生紙的無名指,“翻書太快,被紙割了一下,宿舍沒有創可貼了。”
傷口不大,淺淺的一道割痕,周望川從抽屜裡拿出創可貼幫他貼上。手指相碰,兩人的手一熱一冷,溫差明顯。
周望川看了眼他格外清涼的穿著,問:“你們設計學院的學生,都是這樣嗎?寧願凍得發抖,也不願意穿臃腫的羽絨服。”
商暮道:“宿舍裡不冷。”
自從有了一隻共同的貓咪後,兩人的關係拉近了許多,閒聊的話題也比之前更多。
周望川拿出一盒創可貼遞給他:“冬天天氣乾燥,人體皮膚會變脆,很容易碰一下就劃道口子,平時多注意些。”
“謝謝醫生。”商暮掃碼付了款,起身離開。
周望川看了眼窗外的飄雪,又望向商暮略顯清瘦的背影,一股莫名其妙的衝動讓他開口道:“等等。”
商暮轉過身來,疑惑地望著他:“嗯?”
“如果你今晚沒什麼事的話。”周望川斟酌著詞句,頓了頓,他覺得接下來的話會很突兀。可一想起暗巷裡的鮮紅血跡、小診所裡的心跡吐露,他說,“你可以跟我回家。”
“過年呢,彆一個人悶在宿舍。我家裡沒人,不用擔心。”周望川又補充道,“當然,如果你有事要忙的話就算了。”
商暮的表情從疑惑變得驚訝,又變得若有所思。而後,他眨了眨眼睛,輕聲喊道:“學長。”
“在異性之間,送人玫瑰花、邀請人去自己家過年,都是值得深思的舉動。但我和學長都是男生,應該就不存在問題了,對吧?”
那笑容似乎有倒轉時空的魔力,周望川恍惚了一瞬,想到了那個初夏的傍晚,殘陽落在鮮紅的玫瑰花瓣上。又想到那個初冬午後,兩人的手撫摸著一隻名叫四喜的貓。
商暮露出一個很甜的笑容:“對嗎,學長?”
周望川沒摘聽診器,聽診頭剛好杵在他胸口的位置。他懷疑聽診器壞掉了,不然他那一向健康、沉穩的心臟,又怎會發出如此鼓噪喧囂的急促跳動聲。
*
海邊的晨光灑入透明落地窗,溫柔地在沉睡之人彎曲的睫毛上跳躍。
商暮醒了過來,慵懶地伸了個懶腰,又翻過身,抱住枕頭用臉蹭了蹭。
醒了會兒覺後,他坐起身來,單手拿起床頭的玫瑰花,放在鼻尖仔細聞著,另一隻手翻看著手機裡的聊天記錄。
八小時前:“小學弟,晚安。”
二十分鐘前:“早上好,寶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