戮心 愛離怨會(1 / 2)

劍與塚 譚中君 3623 字 8個月前

數萬將士因他斷送了身心性命,鳳綏卻氣定神閒,一派安然,好似人命不過螻蟻草芥,可容他肆意糟踐。

他的幾句話輕描淡寫,卻滲著徹骨惡寒鑿進懷玨的心底,所謂錐心刻骨,莫過於此。她的心已然冷透,但難耐憤慨,瓷白的肌膚之下,渾身熱血翻湧激蕩。她不得不多用上一隻手,托住自己輕顫的持劍之手,在此之前,她從未......從未因外界侵擾而難以執緊手中之劍。

相顧對峙間,鳳綏眼中笑意盈盈,異火恍若倀鬼夜行,無聲無息燎過鬆軟粉雪,悄悄繞至懷玨身後,探出火舌舔舐她身上鶴氅。懷玨本就渾身繃緊,蓄勢待發,雙目雖不可視,卻也察覺到了無形之火灼人的迫近。

她旋身甩開鶴氅,頗有些重量的鶴氅甚至不及著地,就已遭無形之火蠶食殆儘。不過幾個時辰前,這件鶴氅還是簇新的樣子,軟和厚實地披在主人的身上,為他遮風擋雪,而現在......

懷玨反手撫過澄翎,劍刃隨即蒙上一層殷紅,清透無垢的玄玉刃身染上鮮血,泛起了淡淡的血光,煞是妖異詭譎。她以血覆劍,一劍斬開迎麵襲來的異火,目光再次落於王車車輿內,鳳綏依舊含笑回望。

與方才稍有不同的是,他微微垂下了左手,搭在了小榻上丹舒的額心間,指尖輕叩,仿佛在盤算著什麼,又像是無聲的折辱——對丹舒,也對懷玨。

小榻上,丹舒的吐息越漸微弱,若不是血契牽絆,恐怕他早已殞命。懷玨眼底發紅,臂上根根青筋脹起,一字一頓道:“把丹舒......還來!”

聞言,鳳綏眼睫輕動,冷冷斜睨了她一眼。那一瞬,他雙眸含著無儘的怨懟哀戚,仿佛雪原上亙古不化的堅冰,“何必在此惺惺作態?倘若你當真有心,當初又......”

話未說完,他自己竟也一怔。當初、當初......事到如今,他又有什麼臉麵談什麼當初。難道他這一生,就隻剩對她搖尾乞憐這一條路可走麼?

眸中淒然凝結成更濃重的陰鶩,他忍受著異火反噬,麵上淡淡一笑,“小劍君,我與你......各憑本事說話如何?”

無形之火變本加厲,寸寸纏近,炙熱從四麵八方傾軋而來,迫得懷玨微眯起了雙眼。才不到半炷香的功夫,鳳綏竟已織就了一張天羅地網,隻等著將她挫骨揚灰。

既如此,她也不必手留餘力了。懷玨振袖一揮,血劍舞過之處,無形之火皆被滌蕩一空。也惟有鳳綏才得以切身感知,這簇簇噬他精魂氣血以燃的無形之火,是如何悄然枯萎乾涸的。

救人心切,懷玨未有半刻的停歇。挽劍掃儘無形之火後,她足下蓄力一點,激得落雪飛濺;兔起鶻落間,紫府真氣之半數聚於劍上,劍鋒直指鳳綏。

——這一劍,她萬不可走偏!

直襲眼前的澄澈劍光暗合推演之中窺得的命數,鳳綏避也不避,淡笑著緩緩闔上雙目,心下暗歎:這一日竟來得這麼快......

那劍穿皮入骨不偏不倚,直直釘穿了他的心口。他無法自抑,連連嘔血。可笑的是,到了這地步他仍辨不清,疼的究竟是心底深處,還是心上的劍傷?

他頸上一緊,一縷縷發黑的血沿著唇畔淌下,墜落於緊扼著他咽喉的手上。幾乎沒費什麼力氣,懷玨輕易就拎起了他瘦伶伶的軀殼,她眼含戒備,“為何不還手?......你到底打的什麼算盤?”

手底下纖細的脖頸微動,倒並非掙紮,鳳綏竭力抬手,輕顫著撫上那隻發狠扣緊自己命門的手。肌膚相覆,他雖未施力,眼底近乎偏執的堅定,卻好似透過冰冷的掌心,不容推拒地浸入懷玨的識海中。

靜謐的識海中霎時飄起無數碎片,其上描摹了太多陌生遙遠的人與事,有的鮮活得恍若近在眼前咫尺,有的則灰白模糊,淪為一塊被揉皺了的廢紙,隨著識海的起伏而流動浮沉。

若是將這些破裂散逸的碎片拚湊起來,或許可以拚湊出一幅宏大綺麗的畫卷麼?

明知眼下不是恍惚猶豫的時候,懷玨卻一時怔住了,隻因那些碎片之上,無一不勾描著她自己的麵容,或喜或憂,或笑或淚......

就仿佛,她真曾如此活過一遭似的。識海中籠罩著揮之不去的迷霧,那驅散不去的陰霾之下,似乎積壓著極其濃烈滾燙的情感,如同一道將將結痂的疤痕,隻要輕輕一揭,熱血就會從底下汩汩湧出。

懷玨心神俱震,愣愣凝視著鳳綏漲紅的雙目,攥住那易折頸項的五指不自覺放鬆了幾分,“你......是誰?我從前......可曾見過你?”

說話間,她猝然跌落於地,頭脹欲裂。她並未鬆開緊擰著鳳綏的那隻手,是以連帶著他也狠狠砸進了雪裡。鳳綏已到了油儘燈枯的境地,這一摔之下牽動了內裡破裂的臟腑,他側首重重咳了幾聲,鮮血頃刻染透了唇畔的白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