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何時歸 琴。(1 / 2)

麓空二年一月初。

蒼時雖兩耳不聞窗外事,卻也能從母後一舉一動中揣測出朝政的動向。

前幾年先帝病重時,她過得不甚自在,行事頗有阻礙,結交之人也往往是被塞來的權貴世家。

去年一月時,謝曼為蒼時挑了幾個伴讀,又讓二舅舅親自教她學識。如此一通安排下,蒼時心中略有所悟:大抵她真可做個明月無憂的長公主了。

手臂忽覺有人拉扯衣袖,蒼時側頭,瞥見一張紙條,循著紙條往上看,是她的表妹謝遠南。

謝遠南捂著嘴笑,抖抖手上的紙條示意蒼時接過去。低頭一看,原來寫著個笑話。

蒼時顧忌了下堂上二舅舅,沒笑出來。旁邊座上明彥昭湊過來看紙條,卻沒忍住。謝子文頻頻示意,明彥昭置若罔聞,二舅隻好中斷授課,罰他出去站上一刻鐘。

明彥昭背手立在一邊,蒼時幸災樂禍地做了個鬼臉。她悠然翻看課本,裝作用功寫筆記的樣子在紙上畫下一個烏龜。

牆邊罰站的明彥昭耐不住玩性,對著太陽比手影,也做了個烏龜模樣出來,悄聲讓蒼時和謝遠南看。

“怎麼做出來的?”蒼時伸長脖子去瞧。

“先這樣,”明彥昭飛快瞥一眼堂上正誦詩的謝子文,手指交錯,比出烏龜的四肢,“再這樣——”

“哇,我也試試。”謝遠南還沒伸出手,被自家父親陰沉的臉擋住前方。

謝子文忍無可忍:“你同彥昭一並去站著。”

話畢,瞥見蒼時手掌遮掩中現出的烏龜殼,頓一頓,補上:“蒼時……你也去。”

明彥昭見狀,對蒼時露出得意之色,作為鬼臉的回敬。

雪練連忙攔住:“師父,讓我替師姐罰站吧!”

蒼時趁二舅舅背過身去,把紙上的烏龜展開,衝明彥昭眯眼一笑。

她可是長公主,不用說也有人護著。

課後,謝遠南邀她一道去鶴水遊船看景。明彥昭嘖了一聲,勸說:“依我看,羽都還是清音坊最有意思!對了,蒼時遠南,你們不是學琴麼,我新見了個琴師,正好引薦。”

蒼時意興索然,應道:“我自有母後教琴,再者,作為長公主,還是少去尋歡作樂為好。”

免得那些老頭又彈劾她。

明彥昭被她這番冠冕堂皇的說辭噎住,自討沒趣,打個圓場,眯眼笑道:“正是正是,改日有幸得去宮裡聽舅表姑母撫琴呢。”

蒼時一麵笑一麵道彆,去桐宮見母後。

時近二月天,東風至,楊柳初抽條,羽都早春好時節。

桐宮門前有棵玉蘭樹,高而深綠,顏色與謝曼常穿的披帛相似。蒼時年年期盼玉蘭開花,進宮總先瞧上一眼。

今日卻見樹下有個宮人哀哀地低泣,定睛一瞧,似乎是母後的貼身婢女,名喚聞霏的。

蒼時不覺有些納悶,她走近了,朗聲斥道:“你好端端地做什麼要哭?”

怪煞風景。

聞霏聽見,忙擦了眼淚,恭恭敬敬行禮:“奴婢見過長公主——奴婢不慎失態,臟了長公主的眼,還望長公主海涵。”

蒼時沒跟她計較,聽見裡邊母後在喚她,便徑直往桐宮裡走。

謝曼正獨坐在院裡的琴前品茶,她身側遠遠地有二三宮人正收拾掃整院子。

見蒼時來,謝曼低聲緩道:“方才聞霏打落了茶杯,潑了我些茶水,便罰了月銀。你見著她們不必多費心神,隻管過你的便是。”

蒼時緊挨謝曼坐下,笑道:“好母後,若是我打潑了茶水,你罰我麼?”

謝曼嗔怪一聲,輕撫蒼時額頭,“你既然為我青鸞長公主,天下再好的茶水都任由你潑。隻要過得自在逍遙,有何不可?我樂得見你如此。”

蒼時依偎在謝曼懷中,心底出離地滿足。她察覺謝曼眼底有些烏色,便揣測著,母後定是為著政事操勞了大半夜。

她本想按例來學琴,卻思忖著讓謝曼再回榻上睡會兒。母後向來輕易勸不動。

謝曼無可奈何笑道:“這本是推拒不了的義務,你擔心什麼……若無我分擔,恐怕他也難做。”

蒼時自然知曉謝曼口中的“他”指的是誰。

自先帝出殯後,她少有見到蒼何。想必蒼何也忙得焦頭爛額,難有閒暇來找這待他不善的皇姐。

蒼時記得自己同他一般大時,煩惱不過是背不下夫子教的詩書,也是這點煩惱就能讓她食之無味、愁眉苦臉。蒼何這般年紀上朝,定然吃不消。

不知為何,蒼時想象出小小的蒼何學批奏折時的模樣,竟覺得有些諷刺。

到這時,蒼時恍然間明白,也許母後尋蒼何回來,正是為給她個長喜無悲的人生。是蒼何替她執政。替……她?

這個念頭極短促地閃過一瞬,蒼時瞥見殿外小小的一道身影,便斷了神思。那冠冕上的冕旒搖了一搖,如魚甩過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