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月懸夜。
烏虹依舊穿了那身綠衣服,隻不過長發垂在肩頭,已經被水浸濕。她睜著黑白分明的眼珠,歪頭歪腦,在昆巽止身後轉悠。似乎在觀察他站在這裡都在看些什麼。
昆巽止將袖袍攏了,提腳往屋裡走。
“公子去哪?”
“回寢居。”
“我呢?我去哪?”
昆巽止想了想,抬手一指身側的廂房:“隨你挑。”
烏虹懵懵懂懂地點頭。昆巽止看她似乎沒大問題,便轉身回屋。走前,又忍不住囑咐了一句:“記得把頭發晾乾再睡。”
綠衣服的姑娘蹦蹦跳跳往一間屋子走去,根本沒聽他多話。昆巽止定睛一看,她竟挑了自己的屋子,腳下跟上去。
“這是我的屋子。”昆巽止拎住她的後衣領。
烏虹縮了一縮,脖頸便觸碰到他的手指節,發現有些涼意後,忍不住蹭了蹭,全然沒發覺身後之人僵住了。
“你……”
烏虹指著自己:“我怎麼了?”
“這是我的屋子。”昆巽止又強調一次。
“嗯嗯,我知道了。”烏虹就勢伸出手,捏上他的腰封,往外一扒拉,卻沒解得動,疑惑地俯下身去查看。
昆巽止饒是鎮定也滿頭不解:“你,在做什麼?”
烏虹抬起頭,眼睛一眨一眨,猶如溫潤的泉水,咕嘟咕嘟冒泡。她一本正經答道:“我在給你脫衣服呀,你不是要睡覺麼?難道你睡覺不脫衣服?”
“不,不是這個問題……”昆巽止攔住她的手,往外一推,“我自己會脫,你不用幫我。”
昆巽止飛快地在腦內盤算,若是這隻龜姑娘能活三四百歲,那現在是不是還沒到及笄的年齡。
烏虹有些不解,唉聲歎氣地轉身走了。昆巽止愣在門前半晌,才反應過來自己竟為一個小姑娘方寸大亂,實在有些汗顏。
他決定……離烏虹遠一點。
*
烏虹很快適應了自己吃白飯的身份。
最開始,烏虹還試圖在昆巽止更衣解帶時幫忙,被幾次三番狠狠拒在門外後,烏虹徹底放棄了。
昆巽止給她安排了隔壁的廂房,第二日便帶她去集市上采購女兒家的用品。烏虹也不懂這些,她甚至連頭發都不會盤。
但幸好昆巽止什麼都會,不需烏虹蓬頭散發來礙眼,昆巽止就很上手地主動幫她梳發髻。
烏虹最好的一點是不需人叫醒,每日早早便起床,打理屋子裡的花花草草。她喜歡水生植物,又從集市上搬了幾缸子荷花回來,當然掛的是國師的名兒。
昆巽止是閒人,她更是。於是兩個閒人便不約而同去了河邊釣魚。如今六月末,天氣越發炎熱,烏虹靠在樹邊昏昏欲睡。
“國師,你又一條也沒釣到。”
熟悉的聲音傳來,烏虹頭一歪驚醒過來。她看向來人,原來也是個熟人。
不過蒼時卻沒認出她來,站在原地看了會,才問:“這位姑娘是何人?”
昆巽止目不斜視:“她名叫烏虹,目前是我府上的人。”
長公主哦了一聲,沉默了很久。
“你府上的人?”
蒼時想,他竟要一個身嬌體弱的姑娘幫他打整偌大的院子,可真是不厚道,也不知工錢幾何。
於是蒼時轉頭小聲問她:“烏虹姑娘,你在他府上每月領多少錢?”
烏虹也不知道,畢竟她還沒待滿一個月。她舔舔嘴唇,遲疑道:“好像沒有錢?”
好家夥,白乾!
蒼時板起臉:“你不能給他白做活呀,讓他付出點代價,比如教你武功教你讀書什麼的……?”
烏虹謹慎地瞥了一眼旁邊的國師,老實巴交地回答:“他是有要教的意思,不過我拒絕了。畢竟不能麻煩人家。”
蒼時很鬱悶。
她現在覺得自己才是冤大頭。
*
轉眼間,蟬鳴陣陣,粉桃掛樹,悄至末夏。
烏虹穿了件輕紗衣服,躺在長亭上看天。她迷迷糊糊間躺著睡著了,夢見很多以前的事來。
很多很多年前,她還是個小烏龜,在岸邊慢悠悠散步,忽然被漁夫逮到簍子裡,混著魚蝦,轉眼送上酒肆的後廚。
就在她掙紮著爬不起來時,有個戴麵具的人把她拎了起來,放回水裡。原本縮在殼裡黑漆漆一片,烏虹突然有了勇氣伸出頭來看一眼。
她看了一眼,就用心記在心上。
烏虹想,往後回到池塘,興許就沒個見麵的時候了。她遊過許多河,在岸邊又見過許多漁夫。
自然被抓了很多次。可烏虹不肯就這樣死,她覺得第一次被救是有原因的,她的命數還很長。有次,刀已經落在殼上,她不知哪來的力氣逃了。
龜速前進的烏虹學會縮在殼裡滾,很快就脫離了危機。隻不過,殼上永遠留了個裂縫。她去尋紅花,請彆的烏龜幫自己填好裂縫,成了紅痕。
從此烏虹成了烏龜裡最好認的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