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蜀照例巡察羽都,瞧見滿眼的花花綠綠,莢香四溢,心中暢快。他含笑而行,滿意不已。羽都的和平就是他的勳章。
忽然,馬蹄聲打破這份寧靜,豐蜀收起笑容,蹙眉朝遠處看去。身旁的侍衛說:“大人,那是長公主的轎輦。”
行得這樣快,也不怕撞翻了人家的東西?豐蜀生怕出事故,跟了過去。轎子停下來,原來是去謝家的府邸。也不知為何,瞧見蒼時神色焦急,他也跟著心驚。
發生何事了?
豐蜀沒能知道確切消息,待他回去路上,才聽見周圍人悄聲議論:“長公主殿下真未卜先知,竟能命懸一線時救下謝家小姐。”
他不向周圍人打聽,以免旁人揣測他關心某人過度。從隻言片語也猜出,蒼時是為了救人來的。而且,醫術高明,妙手回春。
再在清音坊見到蒼時,豐蜀覺著她似乎也沒那麼高高在上。自從留心蒼時救人一時後,他發覺蒼時奔走各處,做了不少善事。
這給豐蜀的感覺相當割裂,一個是紙醉金迷的王孫貴胄,一個是懸壺濟世的神女。
以至於,看見兩個公子爭風吃醋,他也生出情有可原之感。
*
轉眼到了秋季,又是一年秋獵時候。
這種大型活動,豐蜀需格外留心謹慎,確保皇室安全無恙。每年秋獵他都如此,也習慣如此疲累,出不了差錯。
但意外還是發生了。當天傍晚,傳來長公主失蹤的消息。豐蜀心頭一驚,下意識就隻身去獵場尋人。甚至忘記可以多帶些人馬。
也許這是他唯一一次忘了職責所在,任憑心意驅使。豐蜀管不了那麼多,他想,他們那麼在意蒼時,大概也不會責怪他擅自行動。
火把幾乎燃儘了,山林裡到處都是尋找蒼時的人。已至深夜,仍無下落。豐蜀提著燈,焦灼奔走。
等上頭換了一批人來尋,豐蜀還在此處。他總覺得自己能找到蒼時,大概是源自從前能在人群中一眼瞧見蒼時的自信。
等到天微明時,豐蜀才在河邊的蘆葦蕩找到蒼時,她幾乎被蓋得一點瞧不見。蒼時身上掛了彩,不太嚴重,想必是摔到哪兒,行動不得。
豐蜀看得心驚,正欲帶她離開,蒼時卻勉強笑了笑:“馬有失蹄、人有失足……我栽在這了,你彆急著走,給我釣條魚。”
蒼時說這話時,神色平和,豐蜀本想勸說,最後隻撿了根木杆權作釣竿。他放心不下,問道:“沒傷著哪?”
“我隻是不想回去罷了。”蒼時平靜地望著湖麵,也不關心頭發亂了,衣服破了。
豐蜀一直覺得,蒼時心中是有秘密的。她年紀尚輕,不過才十九,不顯山露水,用表麵的嬉鬨掩飾野心。怎樣的野心?奪權?豐蜀覺得,她要真做了皇帝,倒也不稀奇。
隻是他會很為難,左右不是人。
湖麵無波,霧氣湧山嵐,旭日初生,而釣竿一無所獲。豐蜀心底卻了悟,他原來一直不接近蒼時,因為兩人之間本就隔著兩個家族。
他姓豐,她姓蒼,然而卻為王謝兩家所隔絕。
蒼時整了整衣裳,起身,聲音輕輕:“該回去了。”
豐蜀捏著釣竿,心中洶湧,竟比最初的她更不想離開。他看見淺水處隱約有魚的身影,終於下定決心淌了這道渾水。三兩下削尖木杆,為蒼時刺了條魚上來。
蒼時驚訝之餘,笑看他濕噠噠的頭發衣裳,上手幫他整理。豐蜀瞧著近在咫尺的蒼時,忽然張皇,生怕昨日未睡,眼底烏青會顯得醜陋。
“既然魚都有了,乾脆生個火,給我烤魚吧。”蒼時笑眯眯指向他手中的生魚。語氣自然,似乎確定他一定會遵從。
習慣了遵循上頭將領的吩咐,豐蜀還是頭一次被“指使”著給人家烤魚吃。
蒼時分了一大半給豐蜀,說什麼“大人辛苦了,大人多吃些”。豐蜀莫名很受用,心中產生不該有的飄飄然之感。
走在山路上回想起來,他才恍然大悟。其實隻是因為這魚沒有鹽、刺也多,太難吃了她吃不下!他被蒼時連哄帶騙就吃了一大半?
正想著,蒼時忽然叫他停下,俯身,將什麼東西塗在他的手上。豐蜀還沒緩過神來,隻聽見蒼時說:“這是蒼耳草,碾碎了塗在手上可以治蚊蟲叮咬。夏天蟲子可真多啊。”
“殿下師從何人?”
“市集眾生皆是,俗話說,三人行必有我師嗎。”蒼時漫不經心答著,將他的衣袖往上撩了一寸。
豐蜀低頭看了半天,迷迷糊糊就接受了蒼時的“關照”,這時猛然驚覺,兢兢戰戰道:“殿下!不妥……這……”
蒼時仰起頭,似笑非笑看著他:“現在覺得不妥了?你方才,不是和我孤男寡女待了大半天?”
豐蜀啞口無言,熱意湧上耳廓,躲開蒼時的目光。他任由蒼時幫他塗了草藥,兩人慢吞吞在山路上走了半天。
豐蜀咬牙道:“臣逾矩了,任憑殿下處置。”
身旁人哈哈笑了兩聲,隨即答道:“我哪裡是那樣不通情理之人!豐大人,我家缺個廚子,你意下如何?”
豐蜀怔怔,重複了一遍:“廚子?”
蒼時眼神清明,笑意不減:“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