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鳴蟬2 雁默先烹為不才。(2 / 2)

謝莫莫卻搖頭,道:“是國子監祭酒卓競。”

雪霏心道,八竿子打不著的人,上這做什麼?隻聽莫莫繼續道:“你還有兩月餘便及笄,這卓家有兩個女兒,分彆嫁了右散騎常侍和虞部郎中。唯獨末子尚未婚配——”

話不需說儘,雪霏就猜到了其中含義。她輕輕一掙,脫開阿姐的懷抱,閉著眼狠狠搖頭。

說到底,羽都有名有姓的氏族大家,展開看都是有親緣關係的,卓家也不例外,雖本家不顯赫,但往上看和謝家照樣有交情。

有這麼一層關係,若是中間添個媒人一撮合,他們家來提親八成有把握。

莫莫扭頭看妹妹,隻見雪霏睜著黑白分明的雙眼看她,不需開口便傳達千言萬語。

她心下歎惋,道:“妹妹放心,娘也說此事有待商榷,不會輕易敲定。這婚事,要看好了人品如何,那卓家少爺哪裡是個良人。”

雪霏聽完依舊悵惘。

等招待客人的時候,要謝雪霏出場去,她坐得遠遠地和卓家大人夫人見了一麵。說不上好,也說不上不好,於她而言,沒什麼特彆。

有點官職的人總是這樣,話語間推脫來推辭去,不肯挑明了說,愛打官腔。她爹也不例外。故而這頓飯大家都吃得艱難。

送走客人,午後綠槐蔭濃,謝雪霏在庭中漫步,也沒叫鄧秀跟著。不知不覺繞到爹娘住處,她尚在走神中,就聽見門內梅夫人說話急促,語調顯然有些怒了。

“怎麼能答應?他那千金一樣寶貝的兒子,自小脂粉堆裡養大的,混了個官職當當,將來如何有出息?莫非我家小女兒就要遷就,她沒挑選的餘地麼?”

謝子文慣是沉穩:“你知道,雪霏的情形特彆,她不同其他人。卓家有意來,說是正妻之位,這對雪霏也是好事。”

“你倒說哪裡不同?雪霏比不上旁人麼,要真論詩書論經略,那毛頭小子何德高攀!”梅夫人冷笑一聲,“你為雪霏著想,就彆早早把女兒托付出去。權勢若要靠姻緣來結,你當年也不必同我成婚。”

“這話有失偏頗了,該先問雪霏的意見,你怎見得她瞧不上人家?”

“她自小不爭不搶的,逆來順受,你見她違抗過誰?若讓她知道你為難了,她必定有苦也往肚子裡咽。連你也欺她不能說話嗎?那卓旦品行不端,想必是看重了雪霏不會說話,到時候有苦說不出,好糊弄過去。”

謝子文不語。

“雪霏小時,你教她經略武功,望她彆遭人瞧不起了受欺負。如今這卓家打著什麼名堂來的,你心裡門兒清。你把雪霏看輕了,就彆指望誰還來抬舉你。”

謝子文道:“倘若今後再沒更好的親家,你又指望外頭的嘴對雪霏寬容幾分?”

雪霏聽到這裡,再不想繼續聽下去,悄無聲息走了。

她素日覺得泰山崩於前而色不改,這氣度不凡。然而若她把自己設想為泰山,父親冷靜的姿態於她看來就成了無情。

雪霏想完,又笑她把自個看得太重了。

一個啞巴,婚事如何、學業如何,都是無關緊要的。因為一出生就定了死罪,天生有缺陷的人無法臻於完美,到處低人一頭,便沒人敢押寶。

哪怕是她自己,都不太相信她能出眾。要多努力,才能彌補溝壑?不能的。

她和彆人之間,從來就不存在溝壑,而是兩條截然不同的路。隻是旁人走的路夥伴多一些,她是獨身一人。

雪霏心想啊,可不可以不要把她看得太特彆?她隻是比普通人話少了一些,她心甘情願沉默。沉默並沒有什麼不好,不會拒絕的話,全部接受也是一種活法。

至少全部接受,可以讓人忽略她的缺陷。

不必叫人嗤笑:“一個啞巴還挑什麼,人家瞧得起你就算不錯咯。”

謝雪霏靠在樹邊,怔怔地望天。耳邊漸有蟬鳴,她才知道已經入夏了。

蟬,許多的蟬,全部撕扯著嗓子般鳴叫,沒有停歇的時候。大張旗鼓地宣告自己來了,也不管聲音難不難聽。

它們為什麼要聒噪如此?破土後默默餐風飲露不也很好麼?

還不至於惹人生厭。

可是,可是。

謝雪霏張開嘴,想要發出聲音。

在熱烈到近乎悲鳴的蟬聲裡,她用嘶吼的姿態裂開嘴,試圖發出一點聲響,用力到彎下了腰。

風吹過山嵐時,霧靄會隨聲流動。曇花靜靜開放時,夜月為這驚心動魄的生命噤聲。哪怕一根針掉進大海也有波瀾,哪怕短促。

謝雪霏睜開眼睛。

喉嚨裡被拉扯出了灼燒感,耳膜一陣陣的嗡嗡響,她隻能聽見蟬鳴。

驕陽斜照,樹影婆娑,天地緩緩。無數的生命翩躚其間,這一切都不為她的聲嘶力竭而波動,仿佛她隻是孤身一人站在這裡。

如果啞巴有聲音,那聲音應該是被藏在這片蟬鳴中了,才會不為人知。

她是一隻不鳴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