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為百合)
長公主殿下是大雪夜裡薨的。
外頭風刮得急,一夜催寒。第二日,天將明時雪靜了,梳洗婢子推門進屋子去,一福禮沒人答,這才知道出了事。
桐油花梨木的地板上,還擱著鬆灰香熏爐,火星子早熄去,隻餘暖香一室。也許承蒙這火爐的熱氣兒,婢子鬥膽上前探看時,長公主的軀體不曾僵。
殘妝的口角掛不住薄薄的口脂,有些泛白。人實打實地沒氣了。
府上的下人哭成一片。
消息很快傳到皇宮裡頭,於是外頭又來了一批哭的人,直哭得樹梢上的積雪都顫巍巍抖下來。
按照規矩,先讓仵作驗過死因,又叫人寫旨宣告天下,後續慢慢籌備喪葬。
長公主等年過了就滿三十又一。
昨兒個是除夕,京城裡正遊花燈,殿下推托說沒興致,早早睡下。前半夜殿下說身上冷,叫人添了被衾,哪裡就想到後半夜咽了氣。
殿下遺物,照例是要陪葬、分發,要麼交給親近的人。
畢雲星是殿下打小帶在身邊的人,到她年紀滿出宮的定則後還留著,一直帶到長公主府裡頭。她資曆最老,才有資格去檢點遺物,看看有些什麼,都記下來。
珠翠簪梳,環佩鐲釧,耳璫瓔珞,統統都並妝奩收起來,送到外頭院落裡陳列。一箱一箱,搬了一上午,雪天裡下人額上直冒汗。
生前皇帝的賞賜並不少。身為帝王家獨一個長姐,雖說母家姓謝,哪怕被抄了家血脈還是在那裡,榮華亦不斷。
畢雲星耐心地記著數目,一邊吩咐幾個老實的婢子多看著些,彆叫人偷拿了去。一整天沒歇,仍是沒檢點完。
她和米子揚對庫房時,眼前是冷冰冰的錢數,眼睛熬出血絲,心裡頭卻想著殿下還年幼時,雪天裡送了她一朵山茶花。
那花早就枯萎了。
“夜深了,你也睡吧,明兒個再打點。”
米子揚深深看她一眼,旋即轉向窗外。到夜裡雪又紛紛下起來,他對窗立了許久,燭影搖紅。聽見畢雲星往外走遠了,米子揚不由得低聲喃喃。
大雪折竹的響動裡,這話不知說給誰聽。
“這就是最後一麵了,不知那位大人可會來。”
“啪”,竹枝斷了。
雪仍不停。
畢雲星往手心裡嗬一口氣,撐傘,努力往殿下的居室走。迎麵的烈風刀子般擦過來,吹得她眼眶酸脹,幾乎要溢出眼淚。
殿下年幼時的笑影,起樓一樣轟地立在眼前。雪粒粘連在眉睫上時,冷意一層層凝起來,回憶中的笑影,又如樓塌般粉碎了。
她聽見自己的腳步一頓一頓,往熟悉的方向逼近。不需要目測,單是步數都成定然,熟記於心。
抬傘,大雪覆簷,門久久關上。靈體已運到彆處,遺物也大都清點乾淨,於是沒有東西在此了,不需人看守。
天愈來愈冷,水浸濕鞋襪後,冷冰冰凍著腳趾和後跟,一走就撕扯著繭子。
畢雲星知道自己該回到屋子裡睡下,再停留也是徒勞,再徘徊也等不到轉機。人死,就是那麼一回事。
但她還是沉沉往殿下屋裡走去。
屋裡的陳設如昨,擦亮火折子,點燃舊燈籠,這裡明晃晃亮起來後,真似尋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