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如果隻給個盼頭,讓人一點點被希望勒緊咽喉,直到全身發抖,一生懸在琴弦上。
那會不會更殘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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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謙並沒有被長公主買斷。是的,如果人是一個物品,可以歸屬於某某。可惜羅謙是個人,一個可以被很多人青睞的人。
日子不鹹不淡地過著,羅謙日複一日彈琴,有時被幾戶大官召到府上去奏樂。
小翠忙著給堂內灑掃時,外頭忽然來人說:“快準備下熱水,哎呦這脾氣真是犟……”
隻見幾個人擁著羅謙進來。他低著眉目看不清神情,卻可以看見頭發已經全部打濕,在往下滴水,身上的外衣大抵換過,洇出裡衣的水漬。
小翠吃了一驚,見管事的站在門口大喇喇地扇著扇子散熱,一邊皺著眉和人罵罵咧咧。
“一個琴師真把自己當人物了!不就是摸兩下,害了他的命!鬨得老爺不高興不說,自己掉進湖裡恐怕得染風寒。這樣還怎麼接見長公主?”
“恐怕他還在癡人說夢呐,想著哪天長公主把他接走,才不肯屈尊他人膝下。不過我說,那大老爺也忒過分,綠綺郎君怎麼著也是個男兒,他這樣……鬨上台了終究不雅觀。”
“我瞧著他不是多喜歡綠綺郎君,就是想借羞辱他 ,折折長公主的威風。可誰知道長公主在不在意。”
小翠茫然地站在原地,管事刀了她一眼:“愣著做什麼?忙活你的去!”
對呀。
小翠更賣力地灑掃。
這又不關她的事。
看著羅謙的時候,偶爾會想起紅藥的舊影來。他為長公主垂眉撫琴時,嘴角的笑影和紅藥當年如出一轍。
紅藥已經病死月餘了。
小翠正在水邊搗衣時,一同吃住的丫頭端盆過來,看樣子裡麵就是羅謙被打濕的衣裳。她把盆往邊上一擱,嘖了聲。
“好歹也是長公主看上眼的人,這次鐵定要出事。”
小翠:“什麼事?”
“聽說長公主已經曉得了,剛派人來傳綠綺郎君去府上,不知做什麼,就你剛剛出來的時候。”
小翠點點頭,沒多問。又聽她說:“還是你有福氣,綠綺郎君向坊主求了,打下月起你在他身邊打點,不必同我們一般做粗活。”
“我?”小翠愕然。
是紅藥死前真的托付了羅謙嗎?小翠不知道。姑娘死的時候,她不在。實在地說,越到她病重時,小翠越不忍心在屋子裡待著。
她什麼時候起身,把詩稿撕掉,小翠也不知道。
“對呀,瞧你還懵圈。估計看你手腳麻利吧,又不多嘴。紅藥姑娘那熱鬨的時候,你也安排得妥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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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輪滾滾,天色一點點黑下去。
羅謙放下轎簾,掂量身上的衣裳。這是蒼時口中所說,為他專程挑的料子。於是他也隻在麵見長公主時穿。
還沒回暖,穿這個,並不保暖。但也比落在湖水中的感覺好多了。
目光落在一旁的琴上。
天色已經晚了,前麵事端剛起,長公主絕不會是召他來彈琴的。但除了琴,他好像什麼也沒有。叫他獨身一人空空如也麵對蒼時,很難。
他一定要有點什麼,或者是身份,或者是理由。否則站在她麵前,隻能看見兩人的懸殊天差地彆。
走神這麼一會,已經到了,羅謙重新理好鬢發,不疾不徐走下車,邁上台階。
蒼時不可能在大門迎接,自然是身居堂內。身邊的侍女掌燈帶他朝裡邊走,一個字也不多說,羅謙便亦步亦趨跟著。
他往常沒有到過長公主府,隻有蒼時到清音坊來尋他。這次還是蒼時派人帶馬車去接他來,很稀奇。
蒼時卻不在堂上坐著,立於垂花門前,雙袖合攏,手裡拿了樣東西,隱在袖中。簷上的燈籠照明了她的右臉,和肩膀。
羅謙感覺燈籠像水波一樣閃光,蒼時也如禦風而來,走到他麵前。其實蒼時並不如他高,隻是她往常都坐在高堂之上,從未像如今一般麵對麵平視。
“你們先下去吧。”
蒼時垂臉吩咐下人,半張臉就落進陰霾中。
羅謙忽然很想知道,他在蒼時眼中是何模樣。明亮的,黯淡的……
人如魚退,院子裡隻剩他們兩人對立。
蒼時伸出一隻手來,羅謙不明所以,她說:“把手搭上來。”
“不用想什麼禮數。”蒼時銳利的眼掃過他背後的庭院,不知想到了誰,冷笑一聲。
“在我這裡,隻有彆人需要給我安分規矩,你大可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