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辯鬱悶地拿起筷子。
烤胡餅費了一點時間,等阿忍抱著紙包的胡餅跑出來的時候,東方的天邊已經浮起了半個太陽。一行人直接出發,趙無量把他們送到了安置駱駝的位置,大多數雜役已經到了,正在清點、裝載貨物,最後都彙報給伽衡。聞辯把阿忍扶上了駝車,過來與趙無量告彆。
“趙兄放心,趙娘子和塑像我一定都好好生生地送到長安。”聞辯道,“聽說趙娘子還要去拜謁王拾遺?久聞他在詩歌、書畫、音律方麵都有很高的造詣,隻可惜一直沒有結識的門路。這回托福,趙娘子去的時候我也一起跟著去。”
趙無量揮了揮手,喚來兩個托盤子的童仆,盤子上端著酒樽。“那你一定聽說過他的一首名詩吧,去年有一位友人要出使安西都護府,他在渭城為其踐行時寫的。”
“渭城朝雨浥輕塵?”
“對啦......客舍青青柳色新。勸君更儘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趙無量將一隻銀酒杯遞給他,“如今你要從陽關往東去,也不知道何時能再見到我。多喝一杯吧。”
聞辯不再多言,與他碰杯對飲。老人花白的須發被朝陽輝映著,他本就身材頎長、形銷骨立,此刻平靜下隱隱有激情湧流的神態使得他像神話中的誇父一樣,好像這杯酒喝完,就要逐日而去,直到死亡迫使他他停下。不過,聞辯暗自思忖著,他的石窟把他困在沙州了,就算天下再大,又能去哪?
不由得想到了自己,他苦笑著搖了搖頭,再抱拳道:“趙兄珍重。”
“聞辯!”伽衡牽著韁繩,遠遠地喊道,“可以走了!”
聞辯回到隊伍裡,騎上了為首的駱駝。伽衡轉頭做了個往上抬的手勢,吹了聲口哨,綿延半條街道的幾十來隻駱駝便一隻接一隻的站起來跟著頭駝行進,像一排起伏的山巒,當啷當啷的鈴聲把半邊沙州的天空都震的發白。
阿忍把頭從窗戶裡探出去,隊伍的速度不快,幾個隨行的雜役一邊走路一邊抬頭和善地看著他,“趙娘子,早上好。”
“早上好呀。”她笑道,“第一次坐駱駝車,原來和馬車差不多高。”
“給您拉車的這匹駱駝是向導專門挑咧,不算太高,走路穩的咧。”其中一個人雜役介紹道,此人帶著濃重的蜀地口音,眼睛雖大,卻熱情地笑成了一條縫。阿忍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黃三樹。我是這隊伍裡養駱駝的一把好手!您猜給您拉車的是什麼品種?”
“我隻聽說有一種叫‘明駝’的,可以日行千裡,這莫不是明駝?”
“咱大唐用明駝來送加急快遞,管得可嚴。這個是風腳駝,於闐鹿和駝雜交來滴,常拿它給咱大唐朝貢。”黃三樹起勁兒地說,這幫雜役見她溫和友好,七嘴八舌地就開始聊天,阿忍也樂意聽。
中途集體去解手的時候,伽衡得閒,立刻來問她暈不暈車、座位硬不硬。阿忍搖搖頭,小小地賣弄了一下:“你的駱駝是風腳駝?”
“全隊都是風腳駝,就我的不是。”伽衡指了指黃澄澄的駱駝群裡唯一一隻白駱駝,單峰,體型幾乎比其他駱駝大一半,“相傳隻有昆侖山上才產這種白駱駝,是專門用於賽跑的品種。”
“我以為隻有馬能賽跑呢。”
“都可以,我們喜歡用馬賽跑,卻最憐愛駱駝。它們能忍饑挨餓、負重千斤,遠勝於牛、象;又能識途找水、測風耐沙,遠勝於驢、馬。可是牛、象能休憩於樹蔭水草邊,在天竺受人尊敬,驢有鄉間漫步之樂,馬有原野奔馳之自由......駱駝卻從沒享受過。因為它們能負重,所以永遠該它們負重;因為它們不用經常喝水,所以就總沒水喝。”
阿忍是第一次聽人這麼說,心中感慨良久——真不怪人家有聽鈴聲就認駱駝的神通呢,人家能與駱駝共感共情。
“我要是駱駝啊,就扔了背上的東西,躲到一個不問世事的西域小國裡。”伽衡莫名其妙地想到了這個,甚至對夢想中的西域小國有一個詳細的設想,“門前要有不乾涸的泉水,土裡要有玉和寶石,樹上要長葡萄和瓜果,國內要有很多漂亮的男孩女孩。大家不打仗,每天就唱歌跳舞,我就趴在火堆前睡大覺。”
“聽起來像桃花源一樣!”
“阿忍呢?”
“我變成駱駝嗎?”她笑著說,“還是會背貨物呀。總要有牲畜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