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沛沛 去長安的驛道有兩條,……(1 / 2)

敕勒歌 赭梧 3982 字 8個月前

去長安的驛道有兩條,一條沿著渭水河穀到鹹陽驛,一條沿著涇水河穀到鹹陽驛。不管走哪一條,第一個大型驛站都在涼州,從沙州出發,還要途經肅州和甘州,這期間晚上隻能分散開來住店,駱駝也隻能在馬棚裡委屈一下。好在聞辯人脈廣泛,一路上逆旅都儘量向他行方便。

隊伍裡有一個叫曹沛沛的粟特人最近在找他學漢文,休息的時候還要拿樹枝在地上寫寫畫畫,而且熱衷於讀出一切看到的漢字。此人來自曹國,今年不過也才十六歲。

他指著迎風招展的酒旗,“酒什麼?”

“酒肆。”

他指著一戶人家的大門,“姓翟?”

“姓瞿。”

他指著城門上懸掛的牌匾,這回對自己很有信心,“沙州?”

聞辯仰頭注視著它,陰文字跡都快被歲月磨平了。“對。以前這裡刻的是敦煌。”

曹沛沛可以理解“沙”字的含義以及這座邊陲小城為什麼叫沙州,但顯然對“敦煌”二字的含義不甚了解,他便繼續解釋道,“敦,大也;煌,盛也。以其廣開西域,故以盛名。肅州以前叫酒泉,你說說是什麼意思?”

“城下有泉,其水若酒?”

“很好。甘州、涼州以前叫張掖、武威,張漢朝臂掖,揚武功軍威。”他在空中比劃這幾個字,看見曹沛沛似懂非懂的眼神,覺得自己是不是有點兒太老了。

漢朝的駿馬突然從他身邊疾馳而過,草原曠古的風灌滿了耳朵,他一時很想講講河西四郡的名字是漢武帝在怎樣的心情下起的,想講飛將軍怎樣射石搏虎、冠軍侯怎樣千裡奔襲,讓匈奴唱著“失我祁連山,使我六畜不藩息;失我焉支山,令我婦女無顏色”遁走漠北。那是個出英雄的年代,在他看來,比唐朝還要風雲激蕩。

他不知道是人生中第幾次來到敦煌的城門口,像兩個麵目全非的老朋友,相顧無言。

伽衡將早已準備好的厚厚一遝公驗交給守衛,由他們一個人一個人地檢查出城。再走出幾裡就看到了一家客棧,掌櫃的迎出來,看見烏泱泱的隊伍僵硬地笑了笑:“客官,我們這店小,隻有十五間房。”

“沒事,”聞辯掏出一袋銀子,數出幾個遞給他,“不用管飯食。”

商隊裡的飯食都是自己解決,漢人雜役們大多想省錢,平常就吃帶著的乾糧,偶爾才會吃一頓好飯好菜。他走出幾步,想起趙安忍在車上,又折回來,“管一人的。”

伽衡和幾個夥計安頓駱駝去了,阿忍發現他是真的很喜歡這種溫順的牲畜,它們其實吃乾草和灌木枝葉就夠了,沙漠裡長刺的植物都能吃,但伽衡老是自掏腰包買一些鹽巴、豆、麥子之類的,托總管駱駝的黃三樹摻到乾草堆裡。

她本來就持有“胡人不會存錢”這樣的印象,現在這個印象更加根深蒂固了,他們當真是有錢就大方地花,沒錢也習以為常。比方說伽衡下半個月就隻能吃自己帶的麵餅湊合。

阿忍跟著聞辯來到一張桌子前,夥計們鬨哄哄地往樓上走。“今天過得還適應嗎?”他幫她拉開椅子,“第一次坐一整天的車應該會有點頭暈。”

她笑著說還好,把一盤炒小白菜推到聞辯麵前。

“我不吃。”

“但是您晚上還沒吃過東西呢。”

“我嘗不出食物的味道,吃東西挺沒意思的。”

“啊,沒意思?但是吃東西這種事——”

聞辯突然拔開水壺軟木塞,“嘭”的一聲 ,悠悠喝了一口。“抱歉,趙娘子,你剛才說什麼?”見她連連搖頭,他意識道是自己拔瓶塞聲太大了,忍不住樂道,“沒關係,你可以放鬆些。或許作為長輩我可以叫你阿忍?”

小旅店桌上的燈台很簡陋,火光半死不活地飄搖著,堪堪能把兩人的臉照全。聞辯的麵部線條流暢,眼睛細而彎,相貌相當柔和文雅,是你一眼看去就會很喜歡的長輩。他用指關節輕輕叩著桌子,“趙兄因為工作原因,對佛學頗有研究,想必阿忍在耳濡目染下也有了解,我想請教一個問題。讀過《心經》嗎?其中講‘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形容的就是事物的本質,就像見到一片鏡麵般的、沒有波濤的海洋。然而哪有不起波濤的海洋?說海洋沒有波濤,隻是因為待得不夠久。”

阿忍的興趣立刻就被調動了,“可按照《心經》的理論,看見的海洋也是幻象,您怎麼能拿幻象本身來證幻想的理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