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馬依北風 伽衡送走黃三樹後,解……(1 / 2)

敕勒歌 赭梧 3561 字 8個月前

伽衡送走黃三樹後,解下腰間的水囊在河邊灌滿,隨後便爬到巴瑞施瑪的背上,臉上沒有什麼表情。不是因為被質疑了而感到不開心,是平靜地在思考接下來怎麼辦。

曾經聞辯跟阿忍閒聊時說伽衡雖是個很好相處的人,但和大家其實格格不入。這種格格不如不是指彆人聚在一起的時候他獨自待著,也不是指彆人歌舞酒肉的時候他不感興趣,更不是指他工作不負責——從那天以後隊伍就沒迷過路,而伽衡自己卻處於永恒的迷途中。周圍人生老病死、發財遭災,他在對岸漫不經心地觀望著,隔著的那條寬廣大河霧氣靄靄。

“知道我為什麼與你說這些嗎?”聞辯隨意道。

阿忍先猜他是在打禪機,在《六祖壇經》中有關於“彼岸”的說法:何名波羅蜜?此是西國語,唐言到彼岸。解義離生滅。著境生滅起,如水有波浪;離境無生滅,如水常通流......但人到達彼岸的狀態不應是“迷途”,而是心無掛礙。遂虛心請教。

“我沒那麼喜歡打禪機......唉,”聞辯看起來有些無奈,“是建議你離他遠一點。”

她的臉騰地就紅了,“本、本來也沒有——”

“是他在騷擾你,我知道。外人本不該管閒事,隻是我了解伽衡,知道無根之人身上結不出什麼‘果’。”他拍了拍她的肩,力度很輕,阿忍卻已經像被重錘敲過一樣蔫巴巴的。

可若要論起“無根”這件事,誰能有她無根?除了是被義父收養的孤女以外,她還有一樁更大的秘密。阿忍是看上去很乖、其實不怎麼信邪的人,她不理他有自己的考慮;可聞辯若來勸阻一番,她就要覺得他可憐了。伽衡那麼把你當朋友呢,這樣說他多不好。

這是理由之一。理由之二是她情難自禁。

伽衡回了頭——就像剛才一樣知道她在身後——招了招手,“夜裡風大,你快回去!”

他瞧著她輕輕蹙著眉頭,一會兒張嘴一會兒閉上,最後隻是停在原地小聲問,“你跟聞辯說過沒有?”

巴瑞施瑪作為單峰駱駝比雙峰駱駝要高,加上伽衡本人更是身形頎長,即使隔著二十多尺也要低頭看她。“說過啦,”他本來沒什麼表情的臉上立刻就流露出笑意,拍了拍腰間的錢袋,“他把銀子都給我了。”

“哦。”阿忍摳了會兒樹皮,忍不住又說,“你帶幾個同伴去吧。山路本不好走,一個人怎麼趕牲畜?”

他臉上的表情說明他就在等這句話,“這隊伍裡隻有巴瑞施瑪跑得快,人多耽擱久了,反而不安全。阿忍放心,我後天日落前便回來。”言罷,一拽韁繩,巴瑞施瑪便像馬一樣矯健地奔跑起來,阿忍後麵那句“沒誰催你呀,慢點走”淹沒在悶悶的蹄聲裡。那些傷了的駱駝早就跟在巴瑞施瑪後麵,也跟著勉勉強強跑起來,心裡估計也知道到了縣裡就可以休息。一時間塵土飛揚,待黃土慢慢飄回地上,人影早就不見了。

回去第一件事是去看黃三樹的情況,他剛從聞辯那裡出來,一臉憤懣並且不願細講,收拾了被褥表示自己要睡在駱駝旁邊。阿忍跟在後麵絮絮叨叨:“......伽衡就是對自己的本事太自大了!肯定不是被打的,不然,我睡眠輕,怎麼從未聽到駱駝叫喚?”

黃三樹沉痛地看著她:“一般確實是不叫的,除了配種的時節。趙娘子,你先回去吧。”他一路念念叨叨罵罵咧咧地去了,漆黑黑的河水裡映著一輪好大的月亮,駱駝像一座又一座山巒一樣跪伏在水邊,聞聲用一雙雙圓眼平靜地看過來。它們的眼神永遠這樣平靜,不論你是愛它們還是不愛它們。

後麵的兩天沒有發生什麼異常,除了營地內的流言四起。有人說這一趟經過沙州沒去石窟上香,菩薩怪罪了;有人說虢國夫人會把遲交貨物的商隊殺掉;還有人說他聽聞安祿山造反了。一個比一個離譜。阿忍雖不懂什麼朝政大事,但她知道這個赫赫有名的胡人擔任了三鎮節度使。聖寵在身,又正值太平天子坐鎮,怎會有這樣荒唐的事兒。

第三日下雪了。

阿忍穿上了之前一直沒拿出來的一件梅花圖案深紅色袍衫,說是下雪,溫度其實和前兩日沒多大差彆,隻是她覺得雪天穿這件衣服很好看。但看見幾個雜役穿著兩層破破爛爛的布衣服走來走去,心裡又不是滋味起來。近黃昏時,她磨磨蹭蹭走到樹邊站著,不願細究自己在想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