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沛沛探頭探腦地跟過來,“趙娘子,你現在有事嗎?”
“沒有呀。”
“那我們來......玩雪吧?”他咕噥道,搔了搔腦袋,“我倒是願意進去睡大覺,隻怕你無聊。”
平日裡阿忍是最能讀懂這個孩子的心思,現在她望著愈發西沉的落日,滿心都在擔憂伽衡路上會不會出什麼岔子。見曹沛沛外套是件磨破了的胡服,裡麵隻有一件粗黃布衫,指尖鼻頭都凍得通紅,便道:“我不要緊,你還是回去吧,待會兒太陽落山了愈加冷呢。”也沒在意他是怎樣咕咕噥噥走的。
天空灰撲撲的,是鐵的顏色,幾乎能聞到腥鏽味兒。
遠遠有響動傳來,她左邊靠著山腳,右邊隔著河又是一道峭壁,回音反反複複地在兩臂間奔走,傳得格外遠。當下傾耳細聽,鑿地有力、滾滾如雷,竟是馬群的聲音,再就是一聲長過一聲的哨音。
哨音?她心中一凜,伽衡身上並沒有哨子呀,難不成是彆的馬隊?但又怎會跑得這樣快。她覺得不妙,轉身欲回去告訴聞辯,拐角處第一匹馬已經出現了。土路狹窄,這匹馬的架勢看上去非要撞死自己不可,阿忍嚇得六神無主之時,又是一聲哨音,哨音陡然變高,那馬突然跳進沒過小腿的河裡繼續狂奔。
越來越多的馬跟著跳進河裡,一時水花激蕩、回聲震天,巴瑞施瑪的身影在最後出現,打著響鼻歡快地小步走著,甚至想跳進河裡一起玩,被主人一巴掌拍在腦袋上。伽衡戴著頂尖氈帽,耳朵的下半邊都被凍紅了,又發出一聲哨音。那哨音並非大多數男人都會吹的口哨,而是從喉嚨裡發出、類似笛塤的聲音。馬群立即慢下來,他沒空跟阿忍說話,隻是擺擺手叫她跟上,繼續把馬群趕到了營地。
章堂站在駱駝邊,奇道:“怎麼是馬?”
“我們剛離開的縣太小了,找不來這麼多駱駝。”伽衡跳下來,給他解釋道,“隻是駱駝平均能駝四百多斤的貨物,借來的這些是河曲馬,撐死了也就能駝三百斤,因此借了六十匹,但一日內又走得多一些。”
章堂把用了多少銀子、駱駝寄給了誰、養傷多少錢、馬匹怎麼還問了個清清楚楚,又商量了一陣後麵如何追趕上路程,全安排清楚後雪已經停了。月光很亮,照得整片雪地都都在發光,即使閉上眼也能感受到四周朦朦朧朧的光暈。伽衡隨手撈了把雪,一邊在手心裡捏成小兔子的樣子,一邊往阿忍的帳篷那邊走。他好歹知道不能隨意將女孩的帳篷掀開,在外麵問了一句:“你方便說話嗎?”
阿忍從裡麵拉開門簾,笑盈盈的,手上在用針線改那件新的梅花袍衫,已經改成男款的了。伽衡回來的時候緊盯路況,雪上又反光,看得眼睛酸疼,隻大概知道阿忍是穿了件深紅色的袍衫在等自己的,臉比天上的月亮還要光潔,當年的王昭君應該也不過如此。當即急道:“我回來的時候沒有看清楚……你怎麼把衣服改了?”
她臉上閃過一瞬間的失望,低頭說:“我改給曹沛沛的,他沒件像樣的冬衣。”
兩人相對沉默了一會兒,伽衡捏好了兔子,放在她手裡,於是剛被他手的溫度融化的表層雪水就順著她的手腕往下流。阿忍突然回過神,連連說自己該睡了,將雪兔子粘外麵的石頭上就將門簾放了下來。伽衡一頭霧水,站起來徘徊一陣,“你是不喜歡兔子嗎?”
裡麵沉默片刻,小聲道:“不是,我真要睡覺了。”
伽衡思索片刻,確定她就是不喜歡兔子,但是自己就隻會捏兔子,一時間又懂了漢人“書到用時方恨少”的感慨。他坐在石頭上開始專心致誌地嘗試,阿忍在裡麵努力想睡著,又忍不住睜眼看他映在帳篷上的影子,從額前搭著的一綹卷毛到薄而高挺的鼻骨、下頜、喉結,她從前怎麼就不覺得胡人的相貌好看呢?
見他半天就是不走,她默默歎了口氣,撐開門簾,兀自抓了一捧雪就開始捏,像對待泥塑那樣。沒有最後精雕的刀片就用指甲刻,她的指甲略比甲床多出一點,不怎麼好用,但最後把一隻雪駱駝遞給伽衡的時候還是讓對方大為驚奇。
駱駝細瘦的四肢不好捏,所以造型是趴臥著的,揚著弧線優美的脖子。
當然在感歎其手藝巧奪天工的同時,他也在想,她果然就是不喜歡兔子。好複雜的漢人,她明明可以說出來的!想來之前也一定是因為在某件事上得罪她了,她的態度才忽冷忽熱的。伽衡一時間想問清楚,以免後麵再犯同樣的錯誤,可是阿忍自己不喜歡把話說穿,一定也不喜歡彆人把話問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