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可愛,他幾乎感到一陣戰栗,為她在他麵前的毫無防備與安心,就像采蓮的小孩在漂浮的舟中睡著一樣,蓮葉一張一張從他臉上拂過。此時再想起那個阿難和摩登伽女的故事,愈發覺得一個能忽悠、一個不誠心。
解不尋是傍晚回來的,那些原本在屋內躺著、麵無表情的難民大半都跑出來與他打招呼,他把樹葉包著的炒米分給兩個小孩;阿忍也帶著同樣熱切的表情走過來,和那些小孩沒有差彆。
“辛苦你了。有沒有找到藥呀?”她低聲問,“羅漢像呢?”
“藥——都被搜刮走了,藥鋪裡什麼都不剩。至於說大慈恩寺,裡裡外外加了兩倍看守,我在屋頂上蹲守許久也找不到空子。前天路過的時候還不是這樣的。”
她點了點頭,臉上沒有流露出明顯的失望情緒。
加了看守,說明呂蒙恩也在查大慈恩寺;看守一直沒有撤掉,說明目前還沒有找到。他那麼多人手都沒找到,指不定藏經閣這個方向是錯的呢。
難民都聚在屋子裡,他們三個便又來到後院避開耳目。阿忍去爐子旁把滾燙的茶水和麵餅拿過來了,解不尋瞟了一眼便無奈道:“這麼多天都吃膩了。”
“可是你一整天都沒吃東西,”伽衡插話道,“還在屋頂上跳來跳去的,不餓嗎?”
“還好吧。”他慢條斯理地揪了一小點泡進茶水裡,麵餅因為太乾了,甚至往下細細碎碎地掉渣。“我懷疑藏經閣這個思路不對。前麵幾個羅漢都鎖定了很具體的位置,大慈恩寺的藏經閣有好幾層樓高,呂蒙恩人多,他找起來優勢更大,王維應該不會這麼安排。”
阿忍道:“你前麵講的阿難的故事還有一個細節,佛陀涅槃時,很多女眾也前來禮拜,卻不被允許進入,是阿難讓她們都進來了——阿難對女人總是抱有......”
“佛陀涅槃時......哎,樊川不是有一大片樹林嗎,會不會那裡有個繩床?曲江池附近呢?其實阿難最顯著的功勞就是傳經,石窟結集便是個重要事件,終南山上有許多石窟呢,或許可以看看裡麵有沒有藏經書、供佛像的石窟。”
伽衡道:“你能不能聽她把話說完?你這說的不是跟藏經閣情況一樣嗎,目標不具體。”
解不尋舉起雙手。阿忍不好意思地繼續說:“阿難對女人總是抱有同情的。所以或許真的和女人有關呢?也沒什麼不靠譜的呀。”
“好,那就往這個方向想。要想一個具體的女人的話,楊貴妃幾乎就是盛世的象征了,她也曾當過一段時間比丘尼。前一段時間又是馬嵬驛事變,成為了亂世的犧牲品,阿難若是同情女人就該同情她。”
“王給事派人藏羅漢像的時候,貴妃娘娘還沒出事呀,在他印象裡應該是個享儘榮華富貴的女人吧。”
“那具體呢?除了楊貴妃,你還能叫出第二個代表性的女人的名字嗎?”
阿忍沉默了,她無法反駁。突然覺得這個思路也不一定對,雖然楊貴妃毋庸置疑是值得同情的,但她總覺得阿難尊者注視過那些風塵仆仆的信女的目光,不會最終停在一位貴妃的身上。另外兩人已經達成了共識,一致覺得羅漢肯定被藏在華清宮哪塊青石板下麵,明早便要去尋。
具體的女人?儘是些麵目模糊的女人。被聖上拋棄、被叛軍誅殺的嬪妃貴女,列隊而出的樂工舞姬,顛沛流離、東躲西藏的百姓,困於城內、失錢失親失身體的俘虜,她們的數量太龐大,她們的苦難太深重,她們的名字不記得。阿忍迷迷糊糊要睡著時還在想這件事,僅從彆人口中聽聞的貴妃、林娘子,紅豆,廣願......子夜歌昂著美麗的頭顱走出來。
伽衡醒來的時候,阿忍正在蒲團上盤腿參禪,很不專心,因此一聽見聲音就睜開眼睛。“我們去平康坊吧。”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