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回來早了。一個月了,沒人陪你?”
“怎麼會沒,小朋友早放假了。你身邊也不缺人吧。”認萍生套好垃圾袋丟煙,“吃餃子嗎?我帶了點。”
“放冰箱吧。很晚了。”
“是啊,挺晚了。”
他背對南宮神翳把食盒放到底層,直起身,兩手從膝蓋墜下去。
“Cassien?克萊曼特?你什麼時候改的名?好玩嗎?”
Les Stromates,亞曆山大的克萊曼特;3月17日,第三卷第十七章:Jules Cassien。
14,19,111,25;N,S,G,Y:南宮神翳。[11]
致藥師,Cassien,南宮神翳。
“好玩嗎!”
他撲過去砸下槍,扯住衣領提起他,左手在腦後一抖,抵死咽喉。
“好!玩!嗎!”
頜骨下壓,細微,但明確。
他猝死般安靜,慢慢鬆開衣料,一下拤住咽頸。
“芙蓉骨的事,是你乾的?Aleph是你自己漏的底?”
“一半。我給選項,他選。”
他不住嗆咳,認萍生一時鬆了鬆。
“你到底想做什麼?
“玩?玩誰?夜重生?天來眼?還是——我!
“有多好玩?”
他問話漸輕,手勁失度:“是不是最好玩到所有人連你死了都要被你玩一輩子?也對,儘管玩,反正你會忘掉,你會……你是想找死嗎!”
致藥師。
我等你過來。
你會過來的。
你過來了。
他以掌紋抵上他的動脈,在兩手環成的絞索裡微笑,輕笑,大笑,聲線被十片指甲劃開,觕礪、血腥衝溢,像從未暢快大笑過。
槍在他們腳下,離沙發不遠的地方。
“我想……做什麼?”他愉快地反問,“你不是……已經說了?拉人陪我……玩到底啊。玩到——”
“毀掉成就Annihilator的相關人,包括你?”手裡的人跌下來,斷續的咳聲和駭人的笑聲交錯,他看著他聽著他想著他也快要瘋了,“玩到你死?”
“不也是你想……的嗎?這個?二十年、六年……我死,和你又沒……你也不會……記得怎麼樣?忘掉又……怎麼樣?
“晚上……每一個……我睡不著……”
認萍生攬著南宮神翳靠在胸口,仰臉沉默。他肩部仍然顫動,漸在他懷中平靜。
“不記得……什麼都……這樣死?我想嗎?
“我想怎麼死就怎麼……”
“好好說話,我沒有很用力。被你玩到這一步我甚至都沒用力!你跟我說什麼?你有臉說?”
他才抬起他的臉。這張臉瘋慘了也漂亮,與初見時相仿,有一種狠勁。他的漂亮容不下以後,他本該懂得。
他是玩心重,任性得無法無天,編個籠子兜住人轉圈,不想玩了,怕了,穿針引線送來鑰匙,推一把再讓人知道他舍不得放手;以前他過來找他,找到了。現在他不敢玩下去,擺出線索,赤裸裸撕給他看。
沒這麼玩的。
“睡不著我幫你睡,記不住我讓你記住。沒人給你定遊戲規則,我做第一個;不敢真心話大冒險一起玩,怕輸,可以,我陪你。我早輸光了!”
他順睫毛琢吻他眼中薄冰般的光,像不曾看見。
他們的關係從頭亂到尾,告白少於廝纏,矯飾多過赤忱,窮途末路才決心剜出傷人麵目。像這幾年和以後很多年,他想他一次,伏隔核激活一次,嘲笑自己色|欲熏心一次,說服自己想他是錯覺一次,永遠是錯誤順序,永遠是錯誤本身。
那就錯到死。
“認萍生……”
“彆這樣叫我!和我沒關係……很好。既然你最多隻敢承認床伴關係,那就床上解決,做哭你,做昏你,做到你記住。有沒有人上過你?看過你……”他吮喋他敏感的耳垂,咬著撩起的內衣退遠,鬆開彈回去,“這局,我上你。玩嗎?”
他脫了上衣。
黑咖傾翻,他循跡嘗食,皮肉的淡味混合了沉澱半夜的醇苦,肌體質感嘴唇下展開:鎖骨至腰線鍛礪堅致,曲折處蠱惑指尖折戟,圓滿,拒絕滿足與被滿足。
毒藥總是裝扮成美餐的。
他在他腦後凶狠地挲了下。
他們分開,以享樂主義者的情|色。上下隔斷,齊整與不齊整,劈開一種未被開拓的、成熟而索命的勾引,一場不再打扮的報複。
他展肩,走向浴室,下裝一件件拽下踢開。
他跟上,展開他。
深海魚浮上淺水,撞到他掌上,跨越幾千米深度輕吻掌紋一次。魚身勁悍柔脆,像新刃的腹,要他的血開鋒。他沉膝入海,手掌沿刃身狠愎抹下,陪一條魚在水灣死去。水灣有暖風和煦景的影子,它對致死的水溫裝聾作啞。
也許那會是一個晴天,會有和煦的陽光,會有舒緩的水聲。
水聲靜了。
房間裡堆疊滿影子,光怪陸離得像在死亡麵前偷情。家具儘心填滿一間空屋,沒給擺件留太多位置,摸索抽屜把手就掃倒兩三件。認萍生沒能攔住摔落的兩隻貓,也沒能拆開安全套。紙盒飛出去很遠,人被錮在床頭,虎口上多了一個齒印。
“我不用。”
南宮神翳嗓音枯啞,部分是氣音,沙礫般把眼瞼磨得很乾。認萍生閉眼緩解,觸感隔著一層霧趁虛而入。他們沒吹頭發,水珠要落不落,肢體半濕不乾,泛起潮濕又脆弱的黏連感。膝蓋撐住前傾的身體,足弓往下拂動、點壓,半壓迫性的擁抱變得像山火前的雨林。人在陷溺中笨拙地學習喘氣,野火肆虐,全都不成樣子。
“我隻要你。
“怎麼玩我都可以,有需要可以就地取材,以後我看到這個房間也許就會記起——你在緊張。”他撿起對方的皮帶緊緊環住左手,把另一端遞給他,“綁上。不會傷到你。”
“沒意義。”
認萍生甩開皮帶,單手扣住一雙手腕按在床頭。金屬帶扣抽中腿部,他感到那裡被解剖刀刺穿,一把刀實在地刺穿他:一個人在他身下仰頸,冶蕩地敞開身體,決烈地昭告無條件順從;他的一切在焚燒他。
他關了燈,前額抵在他胸口:“我真想綁死你!”
“請?有本事玩壞我。”
“一句話的事,說一大堆難聽的做什麼。”他貼住他的嘴唇說,“你隻要我愛你。”
他笑瘋了。
他吻他,謐謐一下。
“我留不下你,是嗎?”
如果能,留下什麼?
黑夜看不清問答。
他斂目看見眼的深蜜色,慣常微笑的嘴唇輕輕落下,像死海釀的莢,鹹得執著,又舉手可擷。他不再譏摘,寂寂接納至細微至粗暴的碰觸,包括從嘴唇延展到心口的唇語——直到此刻,輕貼眼角刺青撫過去。
他順勢後移,整幅刺青陷進指螺裡,心咒符圖,刀刀清楚。
他稱呼他,穿透他。
“覺得難,我教你,教會你聽為止。”
謊話總是好聽的。
他看著窗上的水汽。
守歲的燈火在晃曳中熄滅。水霧無力綰牢殘影,被擦走一片,又被熱氣覆沒。
難嗎?
魚陷在窪涔,沒曬過太陽。他把它曬到寧願乾死,跑來降雨送風,允許它任性,再曬久一些。
誰準他這麼做。
跳上去看他?
……想嗎?
他掙出窪涔摟抱他,有一瞬能感到心率脈搏,有一瞬以為能陪他很久。
“愛”有無數條分支,內核共通,就相異的性情與身份磨合、微調,潤養為獨一的承諾。他解不開也無意解開它的內核。
言語出口為契。
或自成其謊。
? Je ne parlerai pas, je ne penserai rien. ? [12]
掌紋結網,背溝陷落,根葉自至深處蔓衍,夜裡開花。不摹效世情,不許諾悅人形色,藏入懷裡,長出字跡。
他們懷藏各自的忍字撞進另一座忍字迷宮,七筆,穿刃至心。心府袒露,血湧成河,也是七筆,寫出縱字。童年、少年,他們從照片和閒話裡追溯過;青年,他們在隘穀中回旋,嘲弄著忘情;暮年在河底深處,而他們從不低頭。
隻有此刻,無問以後。
此前、此刻,無暇想;此後,時間無關彼此,足夠想。
該說的已經說完了。
他縱心擺布跪在身前的□□,吞咽因他而生的全部反應——最細微、最誠實,也最容易被否認與遮飾。
最後一次,他對準動脈痛快地咬下去。
靜了。兩個人頭發半濕在飄窗前抽煙。
“哪天到的?”
“下午。一直拖到今天。每個人都行色匆匆,我坐在那,猜他們會去哪裡,多數是回家趕年夜飯。我開始想怎麼塞滿一隻空冰箱,是不是該遵照舊俗過年。”他用煙中斷命定無疾而終的處刑,他亦步亦趨,兩股煙氣憑空死纏,“等人散了,我意識到這都是我以為你會想的問題,零點前趕回家。然後你來了。我沒想你會來。”
他費心思粘合殘破的氣音——實則不必,他一直看他,仗著煙霧模仿口形,隻是需要給自己的思緒和語句牽線搭橋;但必要,一半心思東走西撞——憑什麼與口形同步把“回家”說得篤固不見模仿痕跡——煙快光了。
“你來了。你不在我也會過來,看看房子。感覺怎麼樣?頭一次拿壓歲錢?”
“很好。不能再更好了。”
“能更好。可以上不封頂,看你願不願意。”
“彆這樣,我很貪心的。”
第二支。他抽得快了。
他晚半分鐘,夾起將滅的煙,就近燎沒褪淨的老痕跡:“怎麼弄的?以前沒空問你。”
“學費。”他慢慢吐煙,暮色隱微蜷縮,“我的。”
他撚玩殘煙不說話。
他抽完第二支,擦去玻璃上的薄霧,擦去晨曦。“早安。還要嗎?”
“睡吧。”他穩穩覆上他的手,“都晚了。”
“認萍生。”他沒說彆的。
“挺晚了。”
他來,是在第二天,天還沒亮。
天亮了,紙盒躺在地上。
槍管在沙發邊閃光。
彈匣是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