Ⅱ. Lussuriosi “早安。……(1 / 2)

Kiss Me Kill Me 那奢 18257 字 8個月前

adhaesit pavimento anima mea.[15]

人們越是渴望讓頭腦脫離塵事的縲絏,越是容易增加它的負荷。而這些新增的砝碼,常常在他們還算閒適愉快時,就已經由他們自己掛在一根快斷的繩子上了。

比如前陪考人員慕少艾在一周前設定的六點鐘起床鈴,以及一包根本沒怎麼看的課程論文。

他頭昏腦脹地關鬨鈴,刷開微信。失蹤友人的頭像死氣沉沉地壓在頂上,下麵是助教小姑娘的幾條消息:論文電子稿交齊,小組成員評價打分也在前幾周出爐,隻差他這邊的七十分期末成績就萬事大吉了。

慕少艾給助教發了紅包,洗漱完就去理書房的文件。他昨夜把SⅠ殘片的概要發給笏君卿,又細細把案件資料過了一遍,按時間線歸納完要點才睡。早起一看,一疊資料上覆著橫線紙,大概是晚睡腦缺氧誤拿的。紙上是濟慈的半首詩,他猜想是南宮落在客廳裡的,下樓前順手捎上。

他的同居人在樓下,依然是清咖與書籍作伴。

“早。”慕少艾把筆記給他,“昨晚不小心拿錯,給你帶下來了。”

“謝了。”

慕少艾洗了手,敲開白煮蛋,把蛋殼剝成對稱的兩半:“老是看書,不會無聊?”

“還好。”南宮把紙夾進書頁,合攏放在一邊,“今天什麼安排?”

慕少艾咬了口雞蛋:“沒安排。前兩天拉你到處跑,今天就休整下,等我吃完一起理理思路。”

“我不是問這件事。”南宮修正了問法,“你今天什麼安排?在家?”

“教務處要求這周周末前把分數錄進係統,我抓緊趕ddl,可能的話,再做點彆的?教學總結之類的吧,騰幾天,專心對付你的事情。”這麼一算,空閒時間所剩無幾,混吃等死葛優癱永遠在夢想的路上。他想來有些緊迫感,還是細嚼慢咽地吃完了主食:“今天應該不出門。”

“想吃什麼?冰箱裡還有兩個西紅柿。”

“炒個蛋?我都行。”慕少艾在列表裡揀好葉菜,把手機給他,“選點你想吃的,天熱懶得跑出去了。”

一頓豐盛的早餐能驅散倦乏,卻不能緩和舊案予人的壓抑。消食半小時一過,慕少艾就翻開了項目Ⅰ計劃書:“先從這裡起頭吧。你對這份計劃有沒有印象?不對,都有成功記錄了,叫計劃有點兒對不起科研狗的心血。”他沒等南宮回答,把昨夜手寫的項目Ⅰ殘片概要綴在下邊,和計劃書留開一段空檔,鋼筆帶著帽子一敲:“現在頭尾全了,還差中段。能補嗎?”

南宮把文件移過來,向慕少艾側頭:“已知右上角與上下邊長,試求整體,你不覺得是強人所難?”

慕少艾搭著靠背站著,肩、臂隱隱形成從後挾持對方的環扣:“當然覺得。前提是,你的已知條件確實隻有這一點。”

現下這陣勢全然是淩晨那一幕的逆轉,倒未必是他存心為之,或許是潛意識不想在這人麵前服帖,潛藏的不馴一醒,克製不住伺機狙刺。

居於下風的男人放下文件,舉起左手,凝神看了會兒刺青,下頜線有一瞬緊繃。他垂下手,運動軌跡恰好從慕少艾兩臂之間穿過,將那個未成型的環扣鎖在了咽喉。“記得一些,但不是全部。我想聽聽你的推論,或許能想起點彆的。”

“單看計劃書,項目Ⅰ的目的是進一步完善克隆技術,無缺陷地實現百分百‘複製’。但計劃是一回事,實際操作起來又是另一回事,半路有其他發現,可能還會對初始計劃做出修正。還有,‘項目已完成’這個結論,憑什麼證明?最起碼要經過多次檢驗吧。還有個更有意思的問題,”慕少艾雙臂再前伸一段,半個上身掛著沙發,拉近兩人間的距離,有意無意封死了男人上方的退路,“一項挑戰醫學倫理的發現,從立項到結項都沒走漏一絲風聲,更彆說它還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可能嗎?要麼文件是假的,要麼,這裡麵有一張見不得光的網。就這麼多。”

而“你”在網上。

他的眼明明白白地寫著。

“那麼,到我了。”南宮逆鋒而上,眼神微瀾不興,“你提到的隻是項目Ⅰ的基礎,除了提升克隆成功率,還涉及體外膜氧合。”他沉吟片刻,跳過一長段繁雜冗餘的技術性解釋:“我直接說結果。受試者提供基因後,可以在短期內獲取特定年齡段的克隆體。”

“也就是說,不到九個月,一個人就可以自給自足來一發四世同堂?”

“理論上可以。”

“有點驚悚啊。”慕少艾意在言外,“聽你的口吻,好像人體試驗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我習慣往壞處考慮。”南宮從容自若地撥開他的質詢,“是你說可能有一張見不得光的網,我隻是順流而下。”

慕少艾不置可否。他十指撐著靠墊邊緣俯身,差一點就與這雙眼睛無縫對接。南宮放鬆地讓後頸貼合冰絲席,大大方方由慕少艾揣摩,眼映眼,如兩段軌道互為拚合,情緒不定向地於此流溢,分不清戒備、挑釁屬誰。

勝負未定,食材先到。

“我去拿。”南宮起身。

周一早上八九點,外送量已迎來一小波高峰。騎手估摸是萌新,沒甩袋趕單的江湖經驗,提醒客戶開袋驗收。就這會兒功夫,一個青年已經跑完了圈,蹬著一雙嶄新的運動鞋自拍打卡。

南宮提袋進屋,拉下窗簾,把一部分菜放進冰箱:“最近出門多加留意。”

“怎麼?”

“有人盯著,也可能是我過於敏感。”

“衝你來的?”

“不一定。也許是為了這兩個項目的負責人。”南宮在慕少艾身邊坐下,方便兩人共享資料。

“S?”慕少艾脫口而出,若有所思轉著筆杆,“說來奇怪,混圈混到今天,按我這麼好的人緣,沒道理沒聽過這號人物。”

“很正常,見不得光。”南宮回得言簡意賅,慕少艾無端聽出一絲嘲諷,“對某些人來說,能否找到S並不重要,一個旗鼓相當、便於控製的替代品也是同樣。”

“對你呢?”慕少艾問,筆在豎直方向上停下了。

“我沒想過。”南宮意興索然,望著窗外開走的車,由它的影子把記憶扯得綿長寡淡,“不記得了。”

“記得要‘找到S’就行了?”慕少艾對著名單圈圈畫畫,處理完畢傳過去,“昨晚炒完冷案,我想兩家公司都涉及醫藥研發,不像巧合。我不確定你要找的人在不在名單上。總之,聊勝於無吧。”拿S作代稱,可能是和本名有關。手頭沒電子版文檔,OCR識彆準度又相當感人,他手工操作把含S聲母的字全數濾了出來,倒像是對文檔無從下手,隻好做些機械勞動解壓,現在看著都頭疼。“就提供個猜想,彆被我帶偏。”

話雖如此,眼裡又爍著亮閃閃的得意,活似一張求表揚的表情包。

南宮從他屢次偷瞄的糖罐裡抓了一把特濃奶糖:“遲來的慰勞品。”

慕少艾隻取三顆,把剩下的放回去。他在一顆糖的邊角上撕開小口,撥到茶幾另一邊,給自己剝糖時換一種拆法:“有糖同享。知道你不喜歡吃甜的,但偶爾吃一顆也不壞,就當轉換下心情。”

南宮瀏覽了一遍篩出的名單,心知慕少艾在留意自己的反應,閱讀每頁的時間幾乎均等,對方沒收獲也不氣餒,專心吃糖了。

南宮剝開塑料紙,含著糖沒有說話。

奶香甜得膩人,從口腔蔓延至心臟。

持續時間不會很長。

氣味究竟比形聲幽隱、脆弱;而形與眼不能相觸,聲與耳無以膠合,隻有氣味直接燙進皮肉,把引線種進身體記憶,於是它也就更加柔韌、無所不在。[16]往事如絲,無法斷絕,那些無所附麗的觸點尋得寄寓,將遊絲攏成狹仄的隧道。

他走到遂道儘頭。

儘頭一幕舊景,光、影割裂,一線分明。

舊景裡人和人,暗、明割裂,一線分明。

“一夜沒睡?”他推開窗讓煙味散出去。

“又不是隻有你才有權利失眠。”暗影裡的人帶著暗影走來,放下PET檢查結果,坐在床邊拿起翻開的書,沒有看,“我花了一晚上琢磨一件事,沒琢磨明白,來問問你。從圖象數據預斷自己的死期是什麼感覺?不會怕嗎?”

“不會。”他回答,先是後一個,再是前一個,“也不會有什麼感覺。”

“‘被希望拋棄了的人,恐懼也同樣放過了他’?”[17]暗影裡的人說,“喂,我都想了一宿,你好歹給我……留點誠意。”

他避重就輕:“怎麼想起來看叔本華?”

“閒著無聊,蹭你的書和筆記看看,你也順了我幾本書,扯平了。”為證明所言不虛,那人拿著書走到光裡,“This living hand?情詩?你沒被人穿了吧?”

他很輕地背完餘下的詩行。

這人帶著他的影走過來,喝了口清咖:“老樣子,苦掉牙。真不明白你怎麼會喜歡這個。”

“怕苦還喝?”

“會害怕嘛……說明我還對它懷有希望。喝一次苦一次,從沒吸取教訓。”

他從對方的大衣口袋裡掠走一顆奶糖。

他知道“他”心情不好的時候總會帶糖。

兩到四顆,數量與愉悅程度成反比,不會再多。

這次是四顆。

“一口咖啡換我一顆糖,你這什麼報複心。”那人又走近些,能看清左邊的刺青,“不喜歡還吃?”

“幫你克服怕苦症?就像脫敏,總要有個適應過程。”他含了會兒糖,洗去咖啡和煙草的餘味,先是額心,再是嘴唇,“也嘗嘗希望是什麼味道。”

其實沒有味道。

不存在。不會有味道。

他抵著犬齒內側的小糖球,輕輕把殘片咬碎。睜眼還是六月的陽光,從百葉窗偷渡進來,在屋內割出一條條明與暗的交界,分明如故。

“你對SⅠ項目了解多少?”

他說得不響,語速偏快,像錐刀鑿冰。

慕少艾從紙堆裡抬起頭,被對方的眼神凍得發涼,改盯著轉動魔方的雙手。他的動作很快,深色刺青像崖胥飛動時的斑紋,各個區塊無規律地隱現著。

“這該換我來問吧。”慕少艾晃晃“空空蕩蕩”的左手,一邊翻到對應頁碼,“隻知道和記憶相關,可惜內容太少,沒法腦補。你有話說?”

“SⅠ……是一件殘次品。”

“嗯?”

慕少艾拆開第二顆奶糖,把三張糖紙丟進桌麵垃圾筒。SⅠ大概是南宮心理警戒區的界標,碰一次就會觸發防禦機製:眯眼、抿唇、佯裝若無其事,和之前的穩靜老練判若兩人。他看著有趣,越想越堵心。

“SⅠ的設想,可以參考過時的科幻小說。”南宮臉上基本刮不出一點血色,他調整了坐姿,雙手本能交握,又迅速分開,前後垂在身側,“如果把記憶比喻成數據,SⅠ就是一整套提取、儲存、輸出數據的係統。然而人腦不是機器,它缺少對應的接口和驅動程序,這也是SⅠ始終無法攻克的難關。我隻記得這些。”

“那就彆想了。”慕少艾手裡的論文紙抖了一記,“今天到此為止。”他本想試下南宮的體溫,但以他們的關係而言屬於越線,最終隻是背對他拉下窗簾。“我就在這裡改論文,不舒服和我說。”

身邊多出一個人並未讓慕少艾分散心神。他給論文打完分數,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間喝了一杯普洱茶,炒蛋的香氣飄出廚房,沙發上隻有一本夾著筆記的詩集。

慕少艾挑出幾篇未拿A檔但相對走心的論文,理齊放入文件夾,打算下午逐一給這些學生寫反饋。他邊吃小番茄邊點開微信,高中兼本科同學鬼梁飛宇發了幾條消息,大意是想找專家挖些素材,問他晚上有沒有空吃一頓海陸空豪華大餐。慕少艾與這位頂級富二代交情不深,但對他觀感不錯。去年鬼梁飛宇結婚,慕少艾也去湊了熱鬨,後來兩人在微信上時有聯係,十句裡九句不離小說。他一沒留神,掉文坑了。

慕少艾算算還有點空,沒顧得上回複,拉開廚房滑門:“晚上我可能去見個朋友,你看家。不會太晚的。”

“有事會打你手機。”南宮將孜然菠菜炒好裝盤,削掉他的半截問句,“碗給我。你試下鹹淡。”

“我洗吧,你忙半天了。鹹淡不用試,一試就光盤,你的手藝自己還沒點數?”慕少艾把空碗衝淨,從櫃子裡拿出碗筷,“一個人可以?要不這樣好了,我把備用鑰匙給你,再留點現金,出去吃也行。我再在外麵逛一圈,晚點帶東西回來,有什麼需要的?”

南宮認真擺盤:“橡膠手套,原來那雙不怎麼好用。另外,你有多的遮陽帽嗎?”

慕少艾的自留款和南宮畫風迥異,拿不出手:“買新的吧。有要求嗎?”

“能遮臉就行。”

慕少艾沒多問,溜出門擺好碗筷,給鬼梁飛宇回了消息,後者幾乎秒回。他看著那兩行時間地點,眼皮一跳。

五點半,慕少艾應約抵達鬼梁家門前。鬼梁飛宇來接他,看上去憂心忡忡。

“你這波操作有點迷啊。找我聊個小說,能聊到你家?”

“是父親的主意,他資助了一項神經學的研究,正缺人手。”鬼梁飛宇猶豫再三,決定吐露實情,“離晚餐還有半小時,能麻煩你幫我看看大綱嗎?”

“沒問題。事先說好,我不是專業寫小說的,故事變事故一概不負責。”

鬼梁飛宇帶他走進書房,關門反鎖。

慕少艾不客氣地占了電腦椅,手枕著頭往後一仰:“行了,把你那沒影子的大綱收一收。有事長話短說,我早點回去趕工。”

“我記得你有個朋友在市局刑偵大隊?你們還聯係嗎?”

“算有聯係吧,不多。你找他有事?彆是什麼遲來了二十年的豪門秘辛吧。”

鬼梁飛宇的思緒被他的胡謅打了岔,他無奈之餘又如釋重負,重起話頭:“坦白說,是我家那件案子。有事和你說。”他講完,長長地吐了一口氣:“我有我的難處。”

“為難你了。”慕少艾拍拍他的肩,“說完就當事情過了,彆想太多。”

事情當然沒那麼容易“過”。

一小時後,慕少艾坐在鬼梁天下的書房中,遮住文件上的SⅠ,額角抽疼:“這就是您當初拍下的手稿原件?”

“對。被盜走的隻是幾頁副本。慕先生是內行人,應該比我更明白這份文件的價值。在過去的兩年裡,我的團隊經過多次試驗,已經證明了這一設想的可行性。在自願參與實驗的遺忘症患者中,近七成的人在接受治療後恢複了病變以前的記憶,然而這個奇跡隻持續了不到十天。”

慕少艾重新讀了一遍項目書,術語在腦中散為彩色的星點,迅速滲入大腦的各個功能區,閃爍、遊蕩,在基底前腦區與雙側海馬聚攏。他保持著原先的姿勢等痛潮回落,表麵上優遊自若:“不隻是這樣。藥物會對邊緣係統造成不可逆的損傷,比如引發基底前腦膽堿能神經元病變,導致睡眠覺醒行為異常;注射後十天左右,受試者的空間認知能力也會受到不同程度的影響。簡單說起來,”他把文件翻到首頁放回原處,嗓音又冷又沉:“就是慢性謀殺。”

鬼梁天下的目光閃了閃:“慕先生難道就不想完善它?對於有些遺忘症患者,活著本身就是謀殺。”

“有心無力啊。”慕少艾叩擊桌麵,“比起沒日沒夜待在實驗室,我更喜歡教學工作。”

痛得發燙的大腦在夜風裡降回常溫。

他放慢車速,切割成四方形的燈光在發昏的視野裡漸次清晰,又一幀幀滾過去。

“仔細查鬼梁集團兩年來的資金流動,斷手應該是Ⅰ號項目的成品。還有水瀧影,那裡應該還有案子,有人失蹤,沒人上報。看看附近有沒有什麼能做實驗室的可疑地點,比如廢棄工廠之類的。我懷疑鬼梁集團、水瀧影後頭有一串利益鏈條,但裡麵還差了幾個環,能不能拔蘿卜帶泥,就看你們的了。”慕少艾鬆開語音鍵,又把錄音文件傳給笏君卿。他勾著購物袋摸出鑰匙,還沒找準鑰匙孔,門先從裡麵打開了。

積壓的疲憊破了閘,戒懼惝恍刹那支離破碎。他接下來的舉動堪稱幼稚:抓著帽簷,對準屋裡人的頭心一扣,往下稍稍一壓。身後亮著一盞路燈,螢火般地將稍稍張大的眼眶一勾,減齡效果立竿見影。

“不怎麼像你。”他仔細端詳,笑得發暖,“像高中生,但還挺好看的。”

半小時後,慕少艾心滿意足地咽下了最後一口順滑的銀耳羹。海陸空特產在嘴裡無滋無味溜一圈,不如來碗熱羹熨熨胃。吃飽喝足,動腦消食。為保證“消食”質量,他混不吝的坐姿進一步升級,兩腳一提一放,肆無忌憚地霸占了雙人沙發位。

“……鬼梁家這事兒,破綻多了去了。”簡要交代了這場鴻門宴的始末,慕少艾雙手交握分析,“鬼梁天下的行為背後有兩套邏輯。作為非法研究的既得利益者,他會想方設法瞞下這份文件和S的存在;同時,他的所作所為又像是故意把它們捅給警方。就我那老同學的脾氣性格和演技水平,我才不信鬼梁天下會壓不下一通報警電話,還能不小心讓他聽到一點內幕。”

南宮補充:“遮遮掩掩,更引人在意。”

“反過來,他也可以利用它,把自己扮演成受人脅迫,隻能暗中向警方傳遞線索的良好市民。”慕少艾打開平板寫寫畫畫,“現在我們有了一個神秘人X,他有項目Ⅰ的全部資料,斷手是他用田調隊隊員基因製造的克隆體,他想用項目Ⅰ和鬼梁交換SⅠ。”

“為什麼是‘交換’?”

能策劃失蹤案、寄出斷手的人物,決非良善之輩,自然也不會缺乏資金來源。

“好問題。”慕少艾領會了他的言下之意,“鬼梁之前就組織了團隊進行研究,雖然不算順利吧,但到底摸索了兩年,總比新起爐灶強些。這證明不了什麼,患者自願參與這項研究,他頂多就是個樂善好施、不明就裡的資助人。如果不知道S和SⅠ的關聯,還有你告訴我的那些,我也會覺得那隻是一份反傳統的治療方案。”他回憶著那場談話,遺憾地發現老狐狸話裡話外都跟越線不沾邊,頂多落個知情不報的嫌疑。“咳,扯遠了,說回X和鬼梁的交易,你沒覺得有貓膩?”

涼氣徐徐下沉。達到設定溫度,空調暫且息了聲。

南宮把空調升高一度。

“鬼梁並不像X以為的那樣重視項目Ⅰ。在這次合作中,他占有優勢,但X對此並不知情,否則不會采取這種過激的手段。雙方信息不對等。”

“對,不過有一點我不怎麼認同。”

“哪一點?”

“他對項目Ⅰ的態度。我的猜測可能不靠譜,畢竟我和鬼梁是頭一回見,行為心理分析這套也太玄,雖然我這門課拿了A。”慕少艾說著蹭蹭沙發扶手,最近沒顧上修理頭發,乾了沒多久的發梢翹得支楞八叉,“沒幾個人不怕老,但他怕得不正常。”從鬼梁的種種行為和家庭狀況來看,對方很可能有某種先天的生理缺陷。他用意隱晦地咳了聲,說重點:“對他來說,項目Ⅰ比SⅠ顯然更具吸引力,他隻是不看重‘X’的成果。”

“因為,”南宮順著他的思路推導,“他見過更好的?”

“食不厭精嘛,不會反著來,他沒有和X合作的必要。假設存在第三方,也就是鬼梁真正的合作者Y,”慕少艾舉起平板寫了一個“Y”,左手懸了會兒空,在旁邊補上“四方台”,又打上問號,“Y和鬼梁先一步達成一致。”Y和“鬼梁”之間連了一條線,中點處拴了一根指向X的箭頭。“X就是他們的合作條件。”

“說說這個Y。Y對項目Ⅰ了如指掌,擁有更成熟的技術,知曉鬼梁天下持有SⅠ的文件,也深諳X的行事風格。他不會主動現身狙擊,而是讓X追著奶酪走到太陽底下,看著他的獵物作繭自縛,以一種高高在上的、玩弄棋子的心態。但這有條件,Y必須保證這塊奶酪足夠誘人,並且始終處於他的可控範圍。當然,Y也可能是在利用X、鬼梁,還有警方,尋找他和X都想要的東西,不過這和Y的畫像不吻合。”慕少艾在Y和“四方台”之間畫了一隻雙向箭頭,仰麵朝天把平板遞給他。“給,你看看有沒有漏掉的,有就補上。”

南宮接過平板。草圖基本成型,結構相當完整,遊離在外的元素全都收錄在備注裡了。他沒修改,直接物歸原主:“我沒有要補充的。”

“行。那現在把S填進去試試。”慕少艾接著說,“有兩種可能。第一種,Y掌控S;第二種,Y就是S。無論是哪一種,對於鬼梁天下都是一樣的,他必須給X提供一個S。”

——“所以他找上了你?”

——“你覺得你在哪裡?”

南宮在扶手旁矮下身,稍稍托起慕少艾的後腦,輕柔把上翹的頭發撥順。他的愉色很真切,甚至是前所未有的柔軟和快悅。

“我很肯定我不是S,也永遠不會是他。”他將雙手移開,“你以為我在哪?”

“當然是不知道,不以為。都我瞎猜的,又不一定準。”慕少艾伸展四肢,從沙發上起來,“對了,我明天早上去學校交表格,中午不回來。要不你也一起去?帶你逛逛校園,風景還不錯。”

“不會影響你?”南宮緊接著他的話尾問,不及把疲態粉飾得天衣無縫。

“左右是等消息,我又做不了什麼。你一個人在家也挺悶的。”慕少艾扭頭盯著牆上的影子,“抱歉,我之前沒考慮到。”

他回到臥室,和朱痕染跡說明情況,麻煩他多照顧阿九幾天。備考生還沒飛出考試的陰影,正在刷題,兩個臨時監護人一致決定把消息瞞著,瞞多久是多久。給學生回好郵件,笏君卿那裡仍沒回音,慕少艾見時間不早,關燈睡覺,根本沒想過他的推測直接讓笏君卿的血壓飆升一百八,彆說回消息,沒把眼珠盤成蚊香圈就該佛前上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