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會廳裡的會議室是裝潢精致的、絲絨地毯的、香味馥鬱的——是專為精英人士準備的相談場所。
宴會廳外的花園是修飾平整的、錯落有致的、受人精心排布出來的——是讓人賞心悅目、讓場所提高身價的存在。
一切都在秩序之中,不允許有天性野蠻生長的雜草。
可這樣實在是太過剛硬強盜,總得有什麼更蠻橫的東西把它衝破、碾碎、揉在一起,蒸了或煮了都行,好過這樣刻薄的排列。
就像理性在此刻消失融解,宋望也想不到去問宋灺為什麼。
隻是跟著身體的本能行動,呼吸或是閉眼,微風還是蟲鳴,都化作完全流動的絲線,穿過軀體。
“謝謝你。”
宋望側過臉,看向身旁並排躺在一起的宋灺。
宋灺灰色的眸子盛著宋望的倒影,好像這樣就能阻擋那股原始的生命跳動流逝掉,還能再細細感受舒緩的青草香氣。
“抱歉。”
宋灺回應道。
宋望的眸子裡有星光點點,他們躺在黑夜裡,那點星光卻比任何事物都要明亮。
電閘是他拉的,人是他牽著跑掉的,那幅畫是不想讓她看到的。
宋朝明的妻子是一位畫家,這位畫家留下的除了一幅畫,還有一位唯一的學生,名灺。
是燈燭燃燒完留下的殘灰。
具體來說,這幅畫不是由他繼續“繪畫”完成的。
上麵有鮮血、有皮肉,有利刃刺破血管的疼痛。
有肉.體在忍受的邊緣,精神被送到激烈的彼岸,超乎極限的拉扯讓他不得不將自我撕裂開來。
美其名曰,從畫作看到了所謂“心”的燃燒。
“心”這種東西對宋灺而言,完全沒有任何好處。
隻會讓每一分寸的感受更加鮮明、讓每一場被迫的姿態都更加痛苦、直到整個腸胃都隨之顫抖,整個脊髓都隨之扭曲,直到心裡萌發出放棄生命的念頭。
可是那顆本該千瘡百孔的“心”始終不肯放棄,它伸出觸須來,張牙舞爪的,試圖抓住什麼。
明知是徒勞的,卻依舊一次又一次地尋找。
尋找的是人也好,是物也好,又或是什麼所謂的真理啊道理啊,也好。
真是固執。
他是不愛“心”的,卻又被神明賜予了,仿佛什麼可悲的祝福。
……
“這色彩…情感很飽滿呢……小朋友,這是你自己畫的,你有老師嗎?”
“沒有的話,自我介紹一下,我姓童,是一位畫家,嗯…就是專門畫畫,其他什麼都不做,你願意跟著我學畫嗎?”
屋簷下,年歲稍長卻保養很好的婦人笑著看向他,後麵還站著明顯有些害怕畏縮,卻硬撐著不露怯的同齡小姑娘,大概也就五六歲。
“哦…你在看她?來,寶貝,跟新朋友打聲招呼。”
聽了婦人的話,女孩乖巧而生澀地向前邁了幾步,笑了笑,露出兩顆小虎牙來,“你好,我叫宋望,希望的望。”
自那以後,灺住進了宋望的家,也跟著這家人姓了宋,名為宋灺。
成為童千笑的唯一的學生後,宋灺就時常把自己關在房間,磨練老師教給他的東西。
畢竟如果不是因為老師那一瞥看中了自己,他還待在那個孤兒院中,每天一大早就要起來乾活,然後再疲倦而饑餓地睡去。
——就像這個世界的虱子,無人在意,偶爾還會拿來彈一彈,即便是死了也沒大所謂。
勉強吊著一條命罷了。
可童老師給了他溫暖的房間和食物,他還有什麼不滿足的?
更何況,他是真的很喜歡畫畫。
現在回想起來,與其說是天賜的禮物,倒不如說是詛咒。
不。
不應該是這樣。
一些因果的東西是很難去形容的,分明是隨機的、不可控的、隻是兩件事情前後接在一起的。
所以他無論如何都無法因為現在,而徹底否認掉最初。
……
“你為什麼老是來我這裡?”
年幼的宋灺看著又抱著書本跑到自己房間的宋望,很疑惑。
宋望笑嘻嘻地湊近,“你的房間比我的好看,就要在這裡看書~”
宋灺看了眼自己的房間,普普通通毫無所謂更好看之處。
什麼嘛……她的房間明明是最好的。
“小寶,讓哥哥安靜畫畫,”聞聲前來的童千笑微笑著斥責女兒,“你的算術作業可要抓緊了,等你爸回來了可是要測驗的哦,小心分數低了又要多做好幾張卷子。”
宋望嘟嘟嘴,“在哥哥這裡我才學得快,我不回去,媽媽嚇我也沒用,哼!”
童千笑看著撒嬌的小女兒,又看了眼一臉驚恐向自己求助的宋灺,決定看好戲。
“行,你們的童老師決定出去喝個下午茶,晚點回來查收你倆的作業,要乖乖的哦~”
等到婦人的身影消失在門口,宋灺如臨大敵地向後退了幾步,正色道,“小姐,老師交代我要完成三張水彩練習,能不能——”
“不能!”宋望把書放下,立馬露出邪惡的嘴臉,擼起袖子走向麵露恐慌的少年身邊,“上次你往我碗裡加胡蘿卜,我看到了!我要報仇!”
“我沒有,那是……”宋灺畫筆也來不及放下了,站起身連連向後,“那是老師說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