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間草舍。
燼千年躺在床榻上,久久未醒。
他的身上很熱,像是燒著了一般,體溫仍是不斷上升著。
暮留聲自打醒來,就一直守在燼千年身旁。
相處時間久了,他也應該是將他當成了自己唯一的家人了吧。
暮留聲將手背輕貼在燼千年額頭,灼熱的觸感瞬間讓他收回了手。
他的體溫真的太熱了。
暮留聲看著燼千年這般模樣,也是沒了辦法,他將燼千年的衣衫脫下,那肩上的黑色疤痕格外醒目。
疤痕變了,本是黑色的一塊,卻想四周蔓延開來,像是一座不斷擴張領土的城池,一點一點侵略著他每一寸肌膚。
那疤痕蔓延開來的痕跡在肉眼可見的速度下蔓延著,黑色的一道道軌跡,已經直逼到前胸。
昏迷中的燼千年眉頭緊皺,一隻手猛地捂住心口,他到心臟劇烈跳動著,亦伴隨著痕跡所包裹的全部,像被針紮一般的疼痛。
蝕骨蝕心的疼痛是他已經麻痹了,燼千年猛地睜開眼,驀地翻身,嘔了一大口鮮血,鮮血落在地上,有些許濺到了暮留聲的衣衫上。
這樣的疼痛讓他沒有辦法去擦拭唇上的血跡,他也隻好舔了舔唇,口中的腥氣太重了,這唇上的星點已經嘗不出味道了。
他翻回身,額頭上已經滿是豆大的汗珠,暮留聲再次摸上就能額頭,他的體溫竟降的這般快。
“阿聲。”燼千年有氣無力的說道。
“可有好些了?”暮留聲柔聲問著。
“沒好啊,身上好痛。”燼千年微微抬起劇烈疼痛的手臂,還未抬起多高,便直直落下了。
“那便不要在動了,我們好好養傷。”暮留聲幫燼千年擦了汗,又將他唇上的血跡擦拭乾淨。
燼千年舔了舔唇,口中的血液又沾到了唇上,燼千年微微咧嘴一笑,“還是阿聲對我好。”
“少說話。”暮留聲將被子給燼千年蓋上。
燼千年也很是聽話的不再言語,閉上眼睛,不知是痛的暈厥了過去,還是睡著了。
其時。
雷沅同葉雲兮在外麵趕了回來,她們不知在何處弄了一大桶冰水。
手還未接近水麵就能感受到它的涼氣。
雷沅看著地上那一灘血跡,皺眉迫切的問道:“他可醒了?”
暮留聲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葉雲兮舀了一瓢水,倒在手盆內。
這本是一間荒廢的屋子,能有這手盆就已經很不錯了,至於那手巾,何物不可當?
葉雲兮剛想從自己衣服上扯下一塊布來,就被暮留聲製止住了,轉瞬,在自己衣衫上扯下一塊布來。
暮留聲將手中的布塊遞給葉雲兮,沉聲道:“用我的。”
葉雲兮接過暮留聲手中布塊一笑,布塊落入水中,瞬間沾染上它全部的涼氣。
葉雲兮將布塊微微擰乾,看著燼千年犯了難。
“交給我吧。”暮留聲道。
葉雲兮將布塊給了暮留聲,便和雷沅一同出去了。
屋外。
坐在門前台階上的元生抬起頭望向葉雲兮,關心的詢問道:“葉姐姐,阿年哥傷的很重嗎?”
雖然平日裡元生總是看不上燼千年,但他心裡知道,這一行人中,也僅僅隻有燼千年願意同他做些幼稚的事,也僅僅隻有燼千年同他在一起時,他敢耍上一下小孩子的脾氣。
葉雲兮摸了摸元生的頭,“元生不怕,你的阿年哥會好起來的。”
元生點了點頭,隨後跑到窗戶前,踮起腳看著屋內暮留聲幫著燼千年擦拭著身體。
與此同時,雷沅也一直站在門前,等候著裡麵的消息。
燼千年的體溫雖是降了不少,但仍是很熱的,那塊沾滿涼氣的布塊落在他的身上,昏睡中的燼千年緊鎖的眉頭也鬆緩了些許。
暮留聲幫著燼千年擦拭了一遍身體,燼千年的體溫又降下些許。
身上的疼痛正在一點點褪去,但那塊黑色疤痕蔓延出的痕跡,仍在不停地蔓延著,隻是速度變得緩慢。
燼千年也漸漸蘇醒,有了幾分精氣。
“阿聲。”燼千年的聲音已有些許清晰,不再是有氣無力了。
門外的雷沅一直緊繃著神經,當她聽見就能喚阿聲時,猛地推開了門,力氣之大讓這間草舍都為之一顫。
緊接著,葉雲兮和元生也一同進了屋內。
暮留聲一直守在燼千年身側,自然第一時間就回應了燼千年。
“現在身體覺得如何?”暮留聲柔聲道。
“好多了阿聲,沒有那麼痛了。”
燼千年抬起手臂,恍惚間看見了手臂上那黑色的痕跡,卻沒有慌亂。
他自然早就知道著黑色痕跡是怎樣來的。
雷沅看著燼千年,不知為何,莫名生了一肚子火氣,她看著燼千年,怒道:“燼千年!你是不是有事情瞞著我們?”
燼千年被雷沅這一聲怒喝嚇的一愣,但沒有說話,而是咳了一聲。
隻是一聲輕咳,對如今的燼千年來說,卻是極痛的,漸漸他的嘴角流下一行血來。
“有什麼是不能與我們說的?”雷沅眼中仿似閃爍著淚花,這是她第一次用著求人的語氣。
“我……”燼千年剛想說些什麼,但卻是側過身躺著,不再看幾人。
此時的雷沅卻是急壞了,她一步上前,一把抓在燼千年胳膊上,硬是將他翻了過來。
許是雷沅用的力有些大了,燼千年吃痛,微微皺眉,但很快,雷沅鬆開了手,燼千年也隨之舒緩下來。
他看著她焦急地神情,閉上眼,長舒一口氣,在一睜眼,看著屋頂。
“那日,我獨自離開時到了外麵的岩中井,待我出去時,遭到了襲擊,不知被什麼東西刺中,刺中後我就覺得渾身乏力,在我昏迷之後,阿聲,是那位老先生救的我。”燼千年一口氣說了這麼多的話,口有些乾了,“雲兮姐,可否幫我倒杯水?”
葉雲兮點了點頭。
草舍外是有個小院落的,院落的一角搭著一個小棚,小棚內剛好有一個灶台,葉雲兮是領著元生一起出來的,她讓元生去挑一桶水來。
屋內。
燼千年衝著床下吐了一口血唾沫,他擦了擦嘴,心道:如今還真是狼狽啊。
暮留聲臉色陰沉,“有這樣的事,為何不同我們說?”他的語氣有著幾分陰冷。
“那時,我還沒消氣呢!再說了,老先生也治好了,誰知道現在為何會如此。”燼千年坐起身,揉了揉肚子。
他昏迷了這般久,再加上那噬心蝕骨的痛,能量消耗的太快了,自然會很餓。
如今也沒有吃食,暮留聲和雷沅也不知該當作何。
水燒的很快,沒多久,葉雲兮就端著一碗熱水進了屋。
此處雖不是荒山野嶺,但也沒有可以食用的作物。
燼千年接過那一碗熱水,吹了吹便抿了一口。
燙!
但抿了一口也足以緩解口感的感覺了。
“過去多久了?”燼千年問道,他的聲音已經清亮許多。
“一日。”暮留聲答複。
燼千年一驚,撇開蓋在身上的被子,整理好衣衫,穿了鞋子便是一副要走的樣子。
燼千年站起身,忙道:“時間不多了,我們抓緊趕路吧。”
旋即,燼千年便要向門口走去,但沒走上幾步,身子一軟,整個人摔倒在地。
他用力支撐著身體,但肩上的疤痕又在隱隱作痛,疼痛的感覺遍布在那些黑色的痕跡上。
他撐不住了,整個人趴在了地上,眼巴巴地看著暮留聲,暮留聲也走上前來,將他扶起。
“阿聲,我是不是。”快要死了,四個字還未說出口,便被暮留聲搶先道:“不會的。”
燼千年一笑,一隻胳膊已經被暮留聲搭在他的肩上。
暮留聲就這樣扶著他,出了門。
外麵,暮留聲將年畫出,燼千年趴在上麵,看著暮留聲很是不忍,“阿聲,不必為了我這樣做的。”
暮留聲在今日難得露出來小臉,調侃道:“你很沉。”
“阿聲!”燼千年的聲音有些弱了,顯然又要昏睡過去。
雨中桐林園。
莫生書本是遇見什麼事都是一副鎮靜自如的模樣,但今日,他正皺著眉,神情很是焦急,他拿著書卷道手攥的很緊很緊,書卷已經有了褶皺。
過了半日了。
他們不知道能撐過幾日。
他們也未曾能想到過,這樣一座城,能引得三位八鬼位親臨。
一旁的花瞳流額頭上已經有一顆汗珠順著脖頸流下,留下長長的一條痕跡。
他已經加固多次護著這座城的盾了,可加固了又能怎樣,還不是被那三位輕鬆破掉。
若是他們還不趕來的話,憬花城怕是要亡了。
這時,莫生書猛地一拍桌案,書卷也隨之被他放在說上,他站起來身,看向花瞳流怨道:“七日前,我本書信求十裡長馨能派些人手過來,可如今已經是第八日了,十裡長馨,竟是這樣的一個十裡長馨。”
“使節本就不可擅自離城,十裡長馨也沒有資格調動使節的去向,這件事不能怪到十裡長馨頭上,要怪……隻能怪我們自己,能力不濟,不能救這亂世中的孤城。”
憬花城,一座大城,為何會被稱作孤城?
還不是它周遭的三座小城歸餘、佘馱、淶景,均被詭節攻陷。
城外。
一支氣力強勁的箭矢破空而來,箭矢打在盾上,那盾頃刻破碎。
這盾是連這接花瞳流的自身的,盾破了,他也受了不少反噬。
一口鮮血驀地吐在地上,花瞳流擦了擦唇。
莫生書麵露擔憂之色,花瞳流擺手示意無礙。
雨中桐林園內,三顆魁梧的桐樹枝葉作響,花瞳流在屋內,起手一揮,那樹上到綠葉向著城中大小街道飛去。
綠葉帶起花片,伴著微風。
倏爾到了城外,遍布在城牆外。
一層一層的疊加著,微風也帶動著綠葉花片,攪亂翻飛。
魍位持著兩把雙刀,雙刀在他手上轉動著。
魍位隨手一揮,強勁的刀氣破空而出,刀氣打在盾上,破了它一層氣勢。
花瞳流麵露難色,這讓他想不到到是,這八鬼位竟來了兩個。
莫生書提起毛筆便要向城外襲去,但被花瞳流攔住了。
兩個八鬼位,已經是他們所不及的了。
路上,燼千年時不時醒來,他肩上的疤痕也不在作怪,精氣也好轉了大半。
燼千年坐在年道身上,伸了個懶腰,這樣的精神,他已經很久沒有體會到了。
雖然隻是一日有餘,但卻也勝似數年之久,畢竟他是個好動的人嘛。
暮留聲這一路倒是累得很,不停地維持著年,他的氣力已經減少大半。
燼千年看見暮留聲的樣子,從年身上跳了下來,拍了拍年,“回去吧。”年無動於衷,許是沒有聽到?燼千年走到年道身前,對這它的耳朵道:“回去吧!”
年晃了晃頭,這才化作一現金光回了畫筆內。
年是走在後麵的,暮留聲離它有些距離,所以,燼千年醒來了,暮留聲全然不覺,就連其餘幾人都沒有發覺。
暮留聲看著化作近光燈年回了畫筆,才猛地轉過頭去,看見燼千年精氣十足地跟在後麵,仍是擔心地詢問道:“阿年,為何下來了?”
燼千年雖是精氣十足,但暮留聲卻沒有看著他的神情妄下定論,畢竟燼千年這個人,最要強的就是忍。
燼千年一笑,旋即在原地蹦了兩下,動作輕盈迅捷。
“阿聲你看,我沒事了!就是你,看起來現在比我的身子還要弱!”燼千年打趣道。
暮留聲見燼千年這般動作,也算是長舒一口氣。
燼千年看向雷沅,見她未回頭看他一眼,心裡也不覺得奇怪,畢竟他們不可能會是一路人,再多的情愫都僅僅隻是浮雲罷了。
雷沅沒有回過頭,要不是燼千年那時受了重傷,她也不會那般心急,他們相處了三年有餘,總不可能視而不見的。
可如今,雷沅也隻能這樣做了,因為她是必須要和燼千年保持距離的,讓他沉淪太深,或是她對他有了某種情愫,都是不好的。
還有一個人在等著她,等著這個任性的她回去。
也不知行了多久,憬花城才看看出現在他們眼前,但此時的憬花城看似並無異樣。
這般的靜,莫不是被攻陷了?但城池的模樣看起來完好無損,應是沒有大礙才對。
自那次突襲過後,一路上他們走的都很平靜。
幾人並不知曉詭節是在憬花城那個方位開始侵略的,但如此來看,定然不是他們所行的這個方向。
但那個射箭的人卻像是早早埋伏在那裡,或是一路上都在跟隨著他們,到了埋伏的位置,開始突襲。
燼千年輕輕摸了摸城牆,卻被一股風擋了下來,風中不知摻雜著些什麼,劃傷了他的手指。
怎麼又受傷……為什麼受傷的總是我!燼千年不停地在心裡嘀咕著。
轉瞬,那層屏障像是一條許久未曾進食的惡獸,忽然聞見一絲血腥,便張著血口獠牙向著燼千年襲來。
燼千年向後掠步,遠離了城牆。
“這憬花城搞什麼鬼!明明寫了信要我們來這裡支援,現在!連個城門都不讓進!真是太讓人生氣了!”
燼千年如是怒罵著,期間還跺了兩下腳。
撲麵而來的風勢漸漸平息。
燼千年又道:“難不成我罵的那東西都聽到了?”他不由的打了個寒戰,畢竟這般邪乎的事,他也是第一次遇見。
屏障褪去。
幾人進了城。
城內完好無損,這裡的居民一同往昔那般生活著,全然不知道他們即將麵臨的危險會是什麼。
路走了一半,也沒見到個守城人出來,燼千年有些不耐煩了。
這憬花城都待客之道,怎能如此?
燼千年就這樣想著時,迎麵吹來一股微風,風中夾雜著筆墨之香。
來人正是莫生書。
“方聞諸位從十裡長馨至此,在下花禦輪莫生書,有失遠迎,諸位且隨我來。”
“莫生書?就是寫信的那個嗎?”燼千年上下打量著莫生書,弄的他有些不大自在。
“這位小友,你……為何這般看我?”莫生書見燼千年眼神黏膩的看著他,有些不安道。
“阿聲!”燼千年猛地回過身衝著暮留聲跑了過去。
莫生書見燼千年動作一時怔愣。
“阿聲!”燼千年看著暮留聲,一臉苦楚,“就是這個人!害得我受了傷,阿聲睚眥呢?嚇他!”燼千年一邊說還一邊指著莫生書。
莫生書對眼前的少年有些迷惑,這人……挨揍也是正常的。
暮留聲有些嫌棄地推開燼千年。
什麼場合,還這樣玩鬨!
“在下暮留聲,這位,是在下兄弟,燼千年。”暮留聲清理一下嗓子,“在下這位兄弟前幾日受了傷,再加上本就不太聰明,所以還請莫兄見諒。”
“無,無妨。”莫生書捋了捋情緒,“諸位且隨我來。”
燼千年見暮留聲竟沒有維護他,神情很難不失落,他站在原地,一步也不想走。
這般玩鬨的性子,就連元生都覺得燼千年是個十八歲的樣貌,二三歲的心性。
暮留聲見燼千年久久沒有跟上,便叫了他,“阿年,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