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留聲一直坐在屋內的椅子上休息,這位老者他怎會不記得,他的醫術,自是高超的。
更何況他是從外麵來到神醫。
“多謝先生了。”
老這一笑。
雷沅和葉雲兮聞聲還有些迷茫。
但見暮留聲都這般說了,她們也就沒再追究。
老者離去。
暮留聲才從椅子上起來,麵色沉重。
他也聽見了雷沅和葉雲兮的對話,此時的他雖對老者的醫術是絕佳的信任。
可對老者的身份已經心存疑慮了。
那時他問老者是否是從外麵來的神醫,老者隻是一笑,沒有說什麼。
如今再一回想起來,老者那時的神情,真像是默認了暮留聲都猜測。
那老者,極有可能與詭節有關。
城外樹林。
女子聲音帶著妖媚,“你們猜,我瞧見了這麼!天生缺少生死之情,若是能當上詭節,定能某上一個鬼位。”
“你是說那紅衣服小子?”魍位的語氣帶著狂妄,他冷哼一聲,又道:“我也見到一幕,濃烈的思念之願!”
“哦?有多濃烈?”魅位來了興致。
“化作了實體!”魍位像是在攀比,他的語氣有些傲然,就好像他所見的,更加厲害些。
“化作實體,有意思。”魅位掃了一眼周遭,“還藏著做什麼,出來說說,你有沒有見到什麼新奇的事?”
魑位從樹上落下。
他帶著麵具,一頭白發披散著,他的唇也是煞白。
一副病弱的樣子,竟也能當上八鬼位之一。
“都說很難發現你,就你這副病殃殃的樣子,往那一站,人家都怕你碰瓷!”
魑位瞪了魅位一眼。
一個病弱人眼中帶著殺意,誰看了誰不慌。
魅位不再說話。
“殺伐之氣。”
殺伐之氣!魅位魍位皆是一驚。
他們所認知帶有殺伐之氣的人,隻有那高高在上的天。
他們這輩子都不可能觸及的人物。
隻可惜殺伐之氣性情不定,保不準一時失了心智,將自己殺了也是有可能的。
“是那彩衣小子?”魍位問道。
“不,是另一個,花禦輪莫生書。”
“竟是那個帶著一股子書卷子氣的臭書生?”魅位難得這般懊惱。
她對他用過一次魅術,可莫生書卻沒有中招,他的心境竟是如此堅固,最後還險些弄傷了她的臉。
要知道,魅位的臉,是何其珍貴!
夜漸漸黑了。
燼千年好巧不巧,偏偏在深夜醒來。
昏睡了小半天,他還精神了許多。
天黑了,他睡不著,一個人道院子裡,在那棵桐樹下坐著。
夜晚的風清亮。
他隱隱約約感受到手腕處的刺痛,他伴著月光看見手腕上的傷口,像是銀針紮過的。
看來有人為他醫治了,他也沒放在身上。
朗月高高掛起,燼千年抬起頭,剛好透過淩亂的桐樹枝葉,看見破碎的朗月。
這一天好累好累,光是一個魑位就讓他好一陣頭疼!如今又見到了魅位,她雖然不會什麼招式,但那一手魅術是真的煩人!還有葉雲兮所對峙的魍位,燼千年雖是沒有見到其模樣,但見葉雲兮身上的傷便不難看出,魍位的實力,應是他所見的魑位和魅位之上的。
他歎了口氣,想那麼多乾什麼?難得有了這麼一會兒清靜的時間,還是要好好感受著夜間的溫暖。
來自月光中的溫暖。
其時。
暮留聲不知何時也出了來。
他總是這樣,每每到燼千年出去時,他總能發現,即使他這次是真的睡著了的。
“阿聲,你醒了?可有好些?”燼千年見到暮留聲,有些興奮
“早已無礙。”暮留聲在燼千年身旁坐下,“阿年,可還有哪裡不舒服?”
阿年,也不知什麼時候起,這樣的稱呼,叫起來竟是這般順嘴了。
燼千年活動了下筋骨,渾身都很舒暢,“沒有不舒服!”
燼千年動了動手指,一時不知道該做些什麼,之間的火光隨著他的擺動,畫出一條長長的軌跡。
燼千年靈光一現。
“阿聲,可否將年喚出來?”
暮留聲點了點頭,畫筆一轉,年出現在二人麵前。
燼千年意味深長的笑了一下,隨後在空中亂畫一通。
燼千年的動作停下,年看著他的身前漂浮的東西歪著腦袋看。
暮留聲也沒有看懂,這是個什麼東西。
雜亂的線條交疊在一起,唯有那看起來像是頭的區域上麵一角能看出,他畫的應當是年。
可是燼千年的畫技,實在是讓人歎息。
暮留聲搖了搖頭,年也像是看出了什麼門道來,一下子彆過頭,看也沒看燼千年一眼,一副生了氣的樣子。
燼千年撓了撓頭,尷尬地笑了笑。
他的畫技他知道很爛,隻是他沒想過的是,竟已經爛的這般徹底了。
不過還好,還能用!
燼千年在空中的畫像外沿畫了個圈。
隨後一刻帶著化作輪廓的小光球出現在他手上,他很得意地看著手中的小玩應。
燼千年跑出兩步,到了空地上。
那顆小光球在他手中漸漸變了樣子,一隻很小很小的年在他手中出現。
燼千年一笑。
他手中的年一下子躥出,躥入空中,炸開。
一個年模樣的煙花出現。
“還沒完呢!”燼千年朗聲道。
下一刻,那炸開的煙花像是活了一半,竟動了動腿腳,一頭栽了下去,直衝到地麵上,又炸起一片煙花。
萬相花。
繪萬物之形,鑄片刻異彩。
第一次生命的綻放,換來了第二次的華彩。
當真是美豔。
“阿聲,怎麼樣?”燼千年很有信心地看向暮留聲。
“不怎麼樣。”暮留聲搖了搖頭,年也跟著搖搖頭後回了畫筆。
不怎麼樣!
燼千年有些沒反應過來,什麼叫不怎麼樣!會動的煙花多厲害!怎麼就這樣的反應?
燼千年撓了撓頭,“當我沒說。”
暮留聲點了點頭,很是認同。
“阿聲!”燼千年麵露不悅。
暮留聲一笑,回了屋去。
風有些涼了,燼千年打了個噴嚏,“阿聲等等我!”
一夜過去。
辰時。
天已大亮。
莫生書一早就守在花瞳流身側。
他時刻注意著花瞳流的情況,時刻等著他醒來。
此時的憬花城已然不是籠中鳥,鳥籠破碎,籠內的鳥飼養慣了,早已失去了本能。
他們目前隻有一件事能做了,就是拚死守住這座城。
可真正能為這座城豁出生命的人隻有花瞳流莫生書兩人,他們都是被莫生書一紙書信請來的,怎能讓他們付出生命?
花瞳流房間的門被推開,自打花瞳流受了重傷以來,這間房好似已然不是他的了。
來人見莫生書在屋內也沒有過多驚訝,反而一臉茫然的是莫生書。
“葉姑娘。”他看著花瞳流時是那樣的漠然,但對旁人卻還是那樣熱情。
誰又不知他是何種心情,此時的他是壓抑的,若是見了那三位,怕是會直接暴走。
“我來看看花公子。”
莫生書沒有說話,她是來看他的,又不是需要他同意才能看,所以沒必要插上一句。
對於葉雲兮而言,心裡也是有些愧疚在的,若是她能早些發覺徹骨花瞳流的異常,早些到了那側城門,或許他也就傷的不會這般重,讓他足足昏了一日。
今日便是第二日了,花瞳流還是沒有什麼太大的變動。
一如既往,昏迷著。
憬花城都防護已經破碎了,詭節若是想攻下憬花城,隨時都會有所動作。
可這幾個時辰,當真是太過於安逸了。
安逸到前一日那些騷亂的居民都沒音信。
那日詭節出乎意料的沒有殺他們,待他們從燼千年的願碎星醒來時,便一窩蜂地湧回了憬花城。
像是和家裡人賭氣,一氣之下選擇離家出走的孩子。
燼千年坐在後院的一顆垂柳樹下,垂柳樹旁是一小池,蒸騰而上的水汽有些清涼。
垂柳樹下是一個小石墩,小石墩前有一個高度適中的石桌,燼千年正趴在上麵,把玩著暮留聲的木像。
“什麼不怎麼樣!明明就很好看!”燼千年幽怨地訴說著,話音落下時還彈了下暮留聲的木像。
“再說我什麼壞話?”暮留聲不知何時出現在燼千年身後。
他今日一早,原本是出去到憬花城外區探查一番的,憬花城一座大城,怎會這麼快就會回來?
“阿,聲,你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燼千年神色有些慌亂,一副做了虧心事的樣子。
漸漸暮留聲身旁又走來一個頭上長腳的金紅色畫獸。
暮留聲出現在燼千年身後時,他便直接轉過身去戰戰兢兢地看向暮留聲,連他的木像都忘記收起來了,孤寂地站在桌上。
他是看著年走過來的。
顯然他忘記了年還可以駝人。
“還真是可以這麼快就回來呢……”他的聲音很沒底氣,因為燼千年不知道,方才他說的話,被暮留聲聽了幾成。
他又不是故意埋怨的,可這萬相花真的很驚豔啊!暮留聲為何會不喜歡?
此時已正直秋季。
冷風吹來,倒顯得燼千年頗有些尷尬。
“暮大哥!莫大哥讓我來尋你,說花大哥醒來了!”元生跌跌撞撞地跑了來。
花瞳流醒來,叫暮留聲做什麼?
好在也算是在一個院落中住了些時日的人了,更是一起經曆過生死,既然醒來了,去看看也未嘗不可。
暮留聲點了點頭,隨手一揮,年便回了畫筆中。
瞧元生這副著急的模樣,還有衣衫上星點的塵土,定是來時摔了一跤。
燼千年向元生看去,“沒有叫我嗎?”
“莫大哥說了,你太吵,他怕你嚇到了花大哥,所以便不讓你去了。”
我有那麼吵嗎?我有那麼吵嗎!燼千年一時難以相信莫生書的話術,明明是他救他回來的,可如今,他卻嫌他吵!
燼千年覺得心靈受到了莫大的傷害,一下子爬到桌子上,鬱鬱寡歡。
暮留聲隨著元生去了,頭也沒回。
燼千年看著他們離去的背影,更是傷心!
也罷,燼千年本就不喜歡這樣凝重的場合,就算要他去,他也懶得去。
暮留聲帶了花瞳流房間。
此時房間內已經有許多人了,莫生書,葉雲兮,雷沅,未邀請燼千年,這麼看來便隻差暮留聲一人了。
花瞳流正坐在床榻上,身著一身淡綠色長衫。
花瞳流的氣色已有好轉,麵色多了些血色,不再蒼白。
他輕聲咳了兩聲,道:“這兩日,多謝各位了。”他環視了下周遭人數,是少了一人,誰呢?
那個最開始進屋便盯著置物架看的少年,一身彩衣,頗有一番風情,少年總是帶笑,就是氣色差了些。
花瞳流能察覺出燼千年氣色有差,也還是歸於自身,他受了多重道傷,是何種麵貌,心裡自然明鏡,他看著少年的麵色,也不難看出,是剛生了一場大病。
“怎未看見燼小公子?”花瞳流又道。
在這麼一群人裡,燼千年的確是最聒噪的一個,莫生書是怕他收不住性子,花瞳流剛有好轉,他在說個不停,怕花瞳流一時心亂,這病又重了去。
“花公子是在找我嗎?”
少年笑著進來的,很是得意的神情。
此時在燼千年心中,隻餘暢快!看到沒!我可是壓軸出場的!
“燼小公子來了便好。”花瞳流也衝著眼前少年一笑。
莫生書有些詫異,明明沒有喚他來,為何還會至此。
其實按莫生書的角度來看,他不邀請燼千年還有另一個原因,便是自己的秘密被燼千年看了去,難免會有些不自在,所以借著花瞳流剛剛醒來,不宜吵鬨,才沒讓燼千年來的。
可少年還是出現在了這裡。
所有人都去了偏院,就他一人在後院池塘邊垂柳樹下發著呆,實在是不公平!
他便起了身,好巧不巧,剛到花瞳流門前,便聽見他喚他。
元生不喜這些,所以坐在外麵台階上,看見燼千年來了時,還白了他一眼。
臉皮還真是厚。
花瞳流的神情沉了下,憂道:“如今,在下所部下的盾已然所剩無幾,光是靠這盾,是阻擋不了詭節了,所以還是麻煩各位,救我憬花城一城百姓。”
說完,或許是有些激動了,花瞳流劇烈咳嗽著,就差把肺咳出來了。
但好在隻是咳嗽,沒有咳出血來,他的傷勢,是真的有在好轉。
燼千年打量著花瞳流,他用著一種很奇怪的眼神看著他。
那些居民都這般對他了,可他重傷剛有所好轉後所說的第一件事,竟然是要互這一城百姓安危。
燼千年和暮留聲走過許多城池,憬花城是他們待的最久的一座城了,在這裡他體會到的隻有無儘的利益,這城中百姓,更是淪為吃人肉喝人血的怪物。
明明是護佑一方安危的人,這樣的人本就很少了,憬花城能有兩位使節,已經很是慶幸了,畢竟還有很多城都沒有使節呢。
可他們不珍惜,一而再再而三地逼著他們,直直逼的他們沒有辦法,無奈致死。
花瞳流又怎會沒有怨言,他也是活生生的人,隻是,他成了使節,便有保護一方安寧的指責,他不能因自己私欲,而送葬整座城的百姓。
這一點他看的比莫生書要通透些。
暮留聲沉思片刻,道: “所以花公子是希望我們……”
“以命相拚。”燼千年搶過暮留聲的話。
花瞳流看向莫生書,他見他的神情沒有絲毫變動,但燼千年說出以命相拚後,他的神情微妙變動了一瞬,那時關心他的。
以命相拚,花瞳流定是早已經做了這樣的打算了。
他的時日本就不多了,或許與他而言,戰死要比病死好上太多,就算這病也是戰鬥留下的。
“在下知這樣的條件實在太大,若是憬花城失守了,你們便也快些離去吧。”他望向窗外,眼眶若隱若現又淚水在打轉。
從始至終守城人隻有他們兩人,這座城本該隻有他們二人守護的。
那日莫生書書信給十裡長馨時,他是拒絕的,因為使節不可能會離開自己守護的城池,就算是十裡長馨也不能左右。
可錦陵那座城道人,也確實冷漠,十裡長馨,八門巡位,這些勢力在錦陵城,要比守城人強勢的多,若是其中能來一個,哪怕是隻來一人,也足以稍稍緩解憬花城都局勢,起碼能在多堅持些時間。
花瞳流本對十裡長馨沒有信任的,可當有一少年觸碰了他的盾時,他是真的震驚了一瞬,因十裡長馨儘然真的會派人來支援他們,而且這一來,竟有四人。
當然出了元生,一個孩童,自然是什麼都不會的。
所以算作四人,也是有些合理在的。
“花公子這是說的什麼話。”燼千年語調提高,“憬花城都事,我和阿聲肯定會管到底的,畢竟我們是特殊的使節嘛!”
特殊使節。
這話放在這個使節的行業裡,也就隻有燼千年能說得出。
畢竟他們是自古以來僅有的兩位特殊使節,有且隻能有他們兩位。
花瞳流深吸一口氣。
“生書,我知你擔心我,可如今我的身體我比誰都清楚,你也是如此。”花瞳流又咳了兩聲,接著說:“若真有那麼一日,我還是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生死有命,他不可能逃過一輩子,所以生書,我死後,請你忘記我,最好也忘記你,如今身為使節的你。”
他們為了這座城,做的已經太多太多了。
“瞳流……”莫生書終是沒能說下去,他看著眼前孱弱的花瞳流,點了點頭。
生死有命,這是自然輪回,人死不能往生,可神明亦是如此嗎……
遠遠在不知什麼地方的神明,掌管著命數的神明,為何要讓花瞳流受這般的苦難。
這又何嘗不是在懲罰著莫生書。
燼千年看著眼前兩人,像是在看著自己。
若是有朝一日,我要死了,阿聲會這樣看我嗎?就像莫生書看花瞳流一樣。
燼千年眨了下眼睛,將心中所想拋之腦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