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動作很熟練,隨身帶來的醫箱裡仿佛包羅萬象。
他頂著一張目不斜視的臉,取出鑷子、小刀、火鉗、銀針、又長又細的剪刀若乾,然後拿出一瓶未知液體和棉花、白布等一應用品放在一旁。
最後從箱子某個不見光的角落裡拎出一個小瓶瓶,像說書先生提到過的索命的閻王一樣,一手持火一手舉刀地轉過身來,至少在雲北風眼裡是這樣子的。
直看得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大夫和江儘歡的雲北風一哆嗦。
江儘歡十分聰明,他很早就確認了雲北風是真的怕他哭,並且也東一句西一句套出了原因。
雖然他經常暗戳戳用這點來拿捏雲北風,但實際上絕大部分都隻是小小的威脅和做戲,事實是從他套出這件事以後就在有意識地努力控製自己,他打從內心不願意讓雲北風真的難受。
並且他也做到了有自主意識以來從未因外人哭過。
奈何似乎他在麵對雲北風的時候天生淚腺比較發達,儘管已經改善了很多,但有時候真的是無論如何都控製不住。
比如此刻這種已經發生過很多次場景。
聽著雲北風大嚎的洪亮聲音,儘管一聽就是中氣十足完全沒事的樣子,但是江儘歡仿佛感受到了雲北風的恐懼和疼痛。
他非常自責,要不是他自作聰明,雲北風也不會急匆匆下來,導致又受傷。
心疼加自責淹沒了江儘歡,感受到眼眶越來越濕,他使勁兒憋著一口氣生怕讓眼淚掉下來,然後迅速轉身輕聲呼氣,用跟往常完全不一樣的速度無比迅捷地裝作拂了一下頰邊的頭發,實則用力揩了一下雙眼,讓眼淚消失,再轉回去看著大夫給雲北風處理傷口。
如此往複幾次,雲北風沒心沒肺沒注意,一心隻盯著索命閻王一樣的大夫,生怕他一個心情不好就把自己還要拿刀的雙手給剜了,但一直關注著的大人哪裡會看不出小豆丁像是掩耳盜鈴一樣的舉動。
江悅發現自家兒子的行為,心裡又是好笑又是心疼,側過身跟蘇嬋眼神示意了一下,蘇嬋也轉頭看到江儘歡的動作,跟江悅一個心照不宣的對視,同時失笑搖搖頭。
江儘歡等確認大夫已經給雲北風包紮好之後,轉頭便不見蹤影。
雲宅裡,蘇嬋在重建宅院時專門給雲北風開辟了一個獨立的小院作為大書房,明亮又清淨。她原本是抱著女兒會知書達理,至少出落成一個大家閨秀的期盼的。
然而期盼終究是期盼,現實與期盼往往無法重合。
書房裡的書架已經被填了一小層,看起來還是比較正常。
但是另一邊卻空蕩蕩的,隻在牆邊角落立了兩排矮架子,架子上放著幾幅小型的刀槍棍棒。
空蕩蕩的地方原本也是放了東西的,隻是此刻那幾個大塊頭被搬到了書房外麵的台階旁邊,左右正對著一個不小的中庭院壩。
外麵這個院壩被雲北風拆除了原本的山石草木風景,打造成了一個小武堂,於是從小院門口就可以直接看到書房的景象。
隻見正對小院的有兩扇大窗戶,左麵的窗邊放著一張書案,江儘歡坐在左邊的書案後,麵對庭院,拿著一本繪有草木花朵的書全神貫注地看。
書案邊上整齊擺著的兩本書籍上麵,一本封皮寫著《跌打損傷》,另一本封皮畫著一副全身經脈圖。
那兩本顯然是經常被翻看的,為了方便查閱乾脆被主人直接擺在手邊,跟江儘歡手上的那本《基礎草本大全》一樣,已經開始有毛邊了。
這間書房裡的書不多也不少,但它們的主人卻不叫雲北風。實際上書房的真正使用者,或者說“正確使用者”,是江儘歡。
架子裡的書當然也都是江儘歡填進去的。平時雲北風的使用範圍基本就是門外那個被她叫做小武堂的院壩。
要說明明宅子裡有武堂,為什麼雲北風還要多此一舉又改造一個小武堂呢?當然也是因為江儘歡。
江儘歡要天天跟著她,否則就不開心,不開心就委屈,委屈就要哭。
她那時已經怕了。
她一開始是帶著江儘歡一起,在武堂撒歡,後來不知道江儘歡抽了哪門子的瘋,非要開始學習,要認字,要看書,突然就卷了起來。
雲北風哪能擰得過江儘歡,最終被迫一起被拉去了學堂。
偏偏她有怨氣無處撒,所以那一段時間暴躁升級,直接暴力收服了試圖欺負小學生的另一批小學生,成功當上了人生第一個飄著文化氣息的大王,同時也收獲了一批新鮮傷口。
兩個還不到兩歲的小豆丁開始早起去學堂,最小的一批隻做開蒙,一天隻有早上一個半時辰的課。
於是下午的雲北風一般就是在武堂發泄上午被知識摧殘的氣,開始了規律的上午枯燥下午撒歡的生活。
可是江儘歡那會兒剛下定決心要學醫術,興致還在頭上,連字都認不全如何進行下一步,所以江儘歡基本是一整天都抱著書本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