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心微微出汗,幾個手指收緊了些,低眉,順著紅布以下的範圍望去,出現的卻是一雙繡花鞋。
寨子裡怎麼會還有女人?
等不及楚四娘多想,便見那雙鞋不緊不慢地向她靠近,直至還剩下三步的距離,這才立在原地,而後,一道有些粗獷的聲音響起,“你就是他新納的小妾?”
拿不準對方的身份和來意,楚四娘隻點了點頭,算是回應。
紅布順著她的動作輕輕搖晃,目光得以窺探到更多,在那雙腳之上,是豔麗的裙擺,隻是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那裙擺似乎比她平日見到的要寬上許多,再聯係聲音,麵前站著的怕不是個彪悍的女土匪。
“哼,真是狗改不了吃屎!老娘不過是回家探個親,他就又敢往屋裡添人!”
楚四娘的紅蓋頭被一把掀落,一隻粗糲的手便掐著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頭來,而後對上那審視的目光,眉眼、鼻梁、臉頰,再掰開她的嘴巴,觀察每一顆牙齒的磨損程度,最後輕蔑地判定品相,“也不過如此!”
把楚四娘扔在地上,女土匪眸光一掃,抓著桌案上用燒酒壇子充當的合巹酒往牆上一砸。遭逢大難,微黃的酒液爭相奔逃,陶土壇子也各自分飛,唯有挨著她手心的那一塊最最倒黴,從橢圓形變成三角形,斷口處參差不齊,現今還要拿它的傷口當作武器。
“先收拾完你,老娘再去收拾他!”
楚四娘仰頭看著她,突然想起了阿年白日裡未說完的那句“但是”,明明該恐慌的時候,她卻隻覺得荒唐得可笑。
整個寨子上上下下十幾號人,在明知道匪首已有家室的情況下,竟沒一個跳出來反對今日這樁草率的婚事,是應該說物以類聚,還是說人的劣根性實在根深蒂固呢?就連這個看上去身手極好的女土匪都一而再再而三的容忍,甚至隻願把最深的怒火朝自己這樣的無辜人發泄。
這是女土匪處理過的第幾個小妾呢?
有這個功夫,把罪魁禍首處理了,不是更加一了百了?
但她沒有開口勸說,也深知麵前人聽不進自己的勸告。真正會與她再次有牽扯的,是那塊碎片。
她有些猶豫,要現在反抗嗎?
楚四娘摸著腰間的利刃,若此時出手,大概率能趁其不備占領上風,但打鬥的聲音定會引來外頭的人。
那麼,不反抗呢?
雙眸一眨不眨地盯著那塊碎片,略比巴掌大些,裂口的地方約是一根食指那麼長,不算太鋒利,也造成不了太深的傷口,但若是用來割喉,那就足夠了。
所幸,碎片進攻而來的方向不是脖頸,而是——臉。
楚四娘不動聲色地收回手,在哭喊聲中任由右臉上添出一道猙獰的傷,順勢在地上打滾兒,讓自己成功地轉移到房間的角落。
裡頭不同尋常的動靜很快引來了桌上吃喝得正儘興的土匪們,可推門而入的那刻,烏泱泱的人去又自覺地散去,留下今夜的新郎官與他的大夫人對峙。
老大的家務事,哪是他們這些小嘍囉能摻合的?是以,一個個又坐回桌前,隻是不敢再喝酒劃拳,儘悶頭乾飯。
至於一片狼籍的婚房內,那二人相對無言,氣氛著實尷尬。
最後,還是由揣著點不值錢的愧疚的匪首先開口,“不是說要去半月嗎?怎麼突然回來了?”
“覺得老娘沒死在外麵,失望了?”女土匪冷嘲熱諷,起先還準備掰扯一二,可視線觸及匪首紅色的外袍,登時怒火更盛,“好啊!喜服都換上了,夜夜當新郎,好不風光!”
匪首微微凝眉,沉著口氣,“弟兄們都在外麵呢,你彆鬨得太過分。”
女土匪頓住了,咬著牙深吸一口氣,一字一頓道:“我,鬨?”
那塊染了血的碎片被重重地砸向牆壁,分屍成更多塊,零落的碎屑又被繡花鞋給碾著,擠壓在石磚鋪就的地板上,徹底瞧不出原來的模樣。
“我十六歲就嫁給你了!那麼多年,割草插秧,砍柴挑水,一個人照顧你全家老小,我可有一句怨言?後來,你落了草,我拿著砍柴刀陪你一起上山劫道,我可有棄你不顧?可你呢?你摸摸自己的良心看看,你對得起我嗎?”
楚四娘縮在櫃子邊,有些乏味地看著這場鬨劇,連個勸和或是聽牆角的都沒有,顯然,這出戲已經演爛了,隻憑一個開頭便能輕易推斷出結尾。那匪首定會擺出一副懷念內疚的模樣,而女土匪則會在三言兩語間接受他的道歉,懷抱著“浪子回頭金不換”的幻想直到下一個被抓上山寨的無辜女子出現。
但,就這般輕易地和好了,豈不是沒了她渾水摸魚的機會?
是以,楚四娘倉惶地爬出,飛快地越過女土匪,死死地抱著匪首的腿,嗚嗚咽咽地哭訴:“爺,救救四娘!她要殺我!”
傷口自山根橫亙至下頜,把原本尚算清秀的臉蛋割裂成兩半,殷紅的血一個勁兒地往外湧,把水紅的衣領一並浸成深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