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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早知要落到這般田地,藺師儀情願當初在獄中就一頭撞死。
山匪把他安置在一間逼仄的屋子,堆滿了亂七八糟的雜物:積起了三寸灰的爛布頭,沒蓋也沒底的大木箱,邊刃卷得跟衣褶似的舊鋤頭,完完全全是個垃圾存放處。可這些都不是最關鍵的,重點是楚四娘沒與他關在一塊。
從她敢一個女子潛進押解隊伍中起,他就知道她膽子大了,可他再怎麼也想不到,她膽子大到這種程度——揚言要嫁給山匪!
這簡直是以身飼虎。
他有心想帶她跑,偏偏這些山匪都是老手了,一個個謹慎得跟地下的老鼠似的。眼見他戴著手拷腳鐐還不夠,還用浸過油的粗麻繩死死地捆住他的手腳,又在門上落了鎖,徹底絕了他逃脫的可能。
藺師儀氣憤地咬牙,當初他就不該一回京城就交了虎符,怎麼也得帶兵把這些烏七八糟的流寇都鏟除了再去領閒職才是。
可事到如今,再想那些也於事無補,他隻能祈禱那些山匪動作慢些,能多寬裕幾天,讓他想辦法脫身。
大約是他殺孽造的多,求神求佛,觀音或是如來,竟沒一個肯顯靈的。藺師儀幾乎是聽到那聲慘叫的第一時間就意識到——那聲音來自楚四娘。
她出事了!
他來不及唾罵外頭的那群禽獸,隻能奮力地掙紮著,試圖擺脫手腳上的桎梏,拋去十幾斤重的鐵鏈不提,光是那麻繩就不是能輕易斷開的。一股便有拇指那麼粗,麻繩又是四股擰成一根,加上提前泡了油,防止乾裂,彆說他現在一身傷,就是全盛時期也不可能徒手掙斷。
這樣不行,那就隻能尋求外物了。
目光匆忙地在屋內尋覓,在一堆爛布朽木中,唯一和鋒利能扯上關係的就隻有那個舊鋤頭。
藺師儀緊盯著那根鋤頭,手腳並用,幾乎是像一條笨拙的爬蟲,忍著身上的傷痛,一點點挪動過去,僅僅是五步的距離,便已疼出了一頭冷汗,他壓抑著喘著粗氣,可這還隻是個開始。
鋤頭被放在架子的高處,以目前的狀態,夠是夠不到的,那就隻能撞下來。
藺師儀歪歪斜斜地坐起身,深吸一口氣,咬著牙用背朝木架撞去。
鋤頭似乎往外挪了寸餘,但他背上的傷口似乎又裂開了。是刀傷,鞭傷,是烙鐵,還是廷杖?他一貫蔑視的這些不痛不癢的傷口卻在此刻齊齊向他發難,遠勝他在獄中時遭遇的所有酷刑。背上似乎有些黏膩的液體慢慢滲出來,把衣料和身軀粘合在一起,他咽下喉間湧出的腥甜,再度撞過去。
兩下、三下,或是更多下。
木架搖搖擺擺,終於不情不願地把鋤頭交了出來,滾落在他腳邊。他抬眼,卻先嘔出了一灘血。
頭腦有些不清醒了,眼前的東西也越來越模糊,就連這屋子裡的空氣都在與他作對,裹挾著許久不見天光的灰塵,讓他每一次的呼吸都伴隨著劇烈的咳嗽,而後使地上的紅色又增添許多。
可他卻沒時間休息了。
他勉力挪過去,將雙手湊到那條卷刃的鐵邊前,試圖將麻繩割開。
但鋤頭終非利器,何況還是卷了刃的鋤頭。藺師儀的動作近乎粗暴,不管不顧地來回磋磨,甚至切割處由繩結波及到他的手腕,也沒有半分停下來的意思。
該死!
解不開!
手腕上橫亙著數道擦傷,每一道似乎都在嘲笑他此刻的無用功。
不如乾脆把手砍斷了。
他自暴自棄地冒出新的念頭,忽又開始思考起這個方案的可行性。
把本就折斷了的右手斬了,闖出去,隻要能搶到兵刃,他未必不能和那窩山匪較量——縱使打不過,起碼也能為她爭取些逃跑時間。
可在他踐行之前,門外卻響起了新的動靜。
門鎖似乎被誰拿起,金屬製品碰撞的清脆聲不規律地出現,似乎是在尋找那把正確的鑰匙,而後,便有一聲細小的“哢噠”,鎖開了。
是誰?
隔著深沉的夜色,藺師儀眯起眼辨認。
撲麵而來的腥味兒和戰場上如出一轍,紅得有些滲人的裙擺,銀色的刀刃上似還有什麼在流淌著,連臉頰上都爬滿猙獰的血色,該怎麼形容呢?這位厲鬼。
大約是燒糊塗了,明明是應該匆忙逃命的時候,他卻滿腦子都在想:
她可真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