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葵敏感地發覺,在通往這間墓室的路上,祝子安的話變少了。他安靜地走在她的一側,明明連呼吸聲都清晰可聞,可是薑葵感覺他忽然遠了。
明明站在身邊,他卻仿佛獨自走進了很遙遠的地方,很久都沒有回頭。
一行人默默無聲地穿過墓室,繼續沿著石道一路上升。經過那尊棺槨時,薑葵沒有忍住,飛快地用眼角的餘光掃了一眼。
那竟然是一座以玄冰打造而成的棺槨。
玄冰棺取材自昆侖雪山上萬年不化的冰川,須將一塊從山巔之上完整鑿出的玄冰一刀切割成型,每一刀都必須分毫不錯,方能護住屍身十年不毀。
而那座半透明的瑩白棺槨內……並沒有屍體。
拾級而上,走出石道,外頭已是黃昏了。霞光漫卷,一雙青雀兒穿越斑斕的雲層,發出幾聲嘹亮的啼鳴。
祝子安幫著薑葵把仍在昏迷的謝氏姐弟從墓道裡拖出來,放在一棵枝繁葉茂的古槐樹下。這對姐弟腦袋挨著腦袋地躺著,麵色蒼白,額頭上出了一層細密的汗。
薑葵始終沒有說話。自從陵寢裡出來,她就感覺祝子安的情緒不佳。
她在江湖上結識祝子安已有八年,儘管從未見過他的真麵目,卻也早已摸透這人的脾氣。他往日一副放浪形骸,行事不拘一格,說話沒個正經。此時,他卻似乎罕見地陷入了某種心緒裡,仿佛是因為從生與死間走過一遭,被陵寢裡的肅穆感染了情緒。
兩人沉默著照顧謝氏姐弟。祝子安從袖子裡取出兩粒藥丸,喂進他們的口中。一旁的薑葵推掌,往他們的體內運送真氣。
運氣完畢,薑葵睜開眼睛,忽然發覺祝子安坐在她對麵,支著下巴看她。她一睜眼,他就驀地探出手,在她眼前晃了一下。
“你乾什麼?”她後退半步,怒斥道。
“你樣子很怪,”祝子安笑起來,“再看一眼。”
“我哪裡怪了?”薑葵奇怪地看了看自己。一身青衿服整整齊齊,天青色的領子交疊起來,雖然撲撲地染了些灰塵,卻仍是十分正常的學生模樣。
“我早就想說了,你這一身學生裝,”祝子安忍著笑說,“怪可愛的。”
“你閉嘴。”薑葵惱道。她才意識到,自己一直以來頂著一身乖巧可愛的學生服,卻端起一副英姿颯爽的大俠派頭,是有些莫名好笑的反差感。
祝子安躲過薑葵揮來的拳頭,問道:“江小滿,剛剛你為什麼一路不說話?”
薑葵眨了眨眼睛:“不是你先不說話的?”
祝子安篤定地說:“是你。”
薑葵愣了愣:“是我嗎?”
她對著那副嘴角帶笑的書生麵具發了下呆,逐漸意識到祝子安是在逗她玩。她簡直能夠想象,麵具下的那個人絕對是一臉壞笑。於是她惱了,揮起拳頭,怒道:“滾。”
祝子安順勢後退著起身,衝她招了招手:“那我走了。”
他轉身便走,鑽進掩映的林木間,一身墨色長袍輕快地搖搖晃晃。霞光把他的影子拉了很長,斑駁陸離地投在枝葉間,忽明忽暗。
“喂!祝子安!”薑葵朝他大喊,“我們下次什麼時候見?”
那個影子一頓,含笑的聲音傳來:“很快。”
直到他在遠方的樹林裡消失不見了,薑葵才想起自己忘了問他關於秋日宴的事情。她有些苦惱地抓了抓頭發,忽然又想起那個人的手掌在她的腦袋頂上輕輕一扇,帶起的一陣小風撲倒了許多碎發。
她在心裡重重地哼了一聲。
“我……還活著嗎?”許久,謝瑗睜開眼睛,茫然四顧。
“還活著。”謝寬往自己的胳膊上掐了一把,眼淚掉了下來。
薑葵飛快地向他們解釋了一行人是如何離開陵寢的,話語裡進行了大規模的文學加工與胡編亂造,並省略了相當大量的細節和有關祝子安的部分。
聽完她的闡述,謝氏姐弟目瞪口呆。謝瑗一把抱住她的胳膊,滿臉感動地說:“皇弟妹,我們以後就是過命的交情了!”
謝寬還處在震驚裡,喃喃問:“此事我們要不要稟告父皇?”
“不行!”謝瑗立即搖頭,“誤闖到禁苑陵寢裡,父皇要是知道了肯定要扒我們一層皮!況且……”她皺著眉頭,“我覺得那裡麵藏著什麼我們不該知道的秘密。”
“我們立個約定,”謝寬點點頭,“誰也不說。”
“誰也不說。”謝瑗也點頭,“今日下午,我們三個哪裡也沒去,什麼也沒看到,隻在東宮的荷花池畔聽了一曲琴,吃了許多蓮蓬。”
黃昏下的禁林裡,三個少年少女擊掌為約。掌聲清脆地響了三次,在靜謐的林間驚起幾隻麻雀,撲簌簌地振著翅膀遠去了。
“我餓了。”謝瑗望著飛遠的麻雀,咽了下口水。
她這一開口,薑葵想念起東宮那些新鮮的蓮蓬了。
謝寬舉起一隻小手:“我母妃做了蓮花糕,不若去我那裡?”他看了看薑葵,小聲補充道,“皇嫂,我母妃說她有話同你說。”
淑妃有話同她說?薑葵眨了眨眼睛,眼前浮現出昨日興慶宮裡,那位文靜溫婉的華服女人。她說話的時候,一對翡色耳墜懸在耳畔,襯著那雙秋水般明淨的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