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一回坐飛機,蔓延的人體功能大多失靈,頭痛欲裂,手腳癱軟……
在貴賓艙,昏昏沉沉的男孩窩在那裡,閉目養神著,臉色蒼白的背後也是翻江倒海。
中藥貼片也用上了,但對蔓延幾乎沒起到什麼效果。
上機前做了全方位體檢,健康百分百,大鐵鳥的兩翅扇動,他的生命立刻就失去了靈魂。
兩手緊緊壓著突突直跳的太陽穴,呼吸由細小變得粗重。
鮮梣扶著他平躺下來,沒用,狀況越來越糟糕。
垃圾桶放旁邊,漱口水準備好,“想吐嗎?”
蔓延抿緊嘴唇,不說話。
“吐出來會好一點。”
蔓延眉頭皺起。
鮮梣捏著他的虎口,一下接一下地揉搓。
光暈不吐,滋味更難受。
為了安全出行,蔓延做足心理準備,尤其在飲食上,胃裡裝著易消化的粥,饅頭什麼的,凡是有刺激性的東西都沒硬塞。
空想是一回事,實踐起來又是另外的景象。
鮮梣谘詢了醫生,幾種暈車暈機藥基本都有不同程度的副作用,他不讓蔓延吃。口服的不行,隻能用貼片。
貼片在蔓延身上失效,那就隻能“忍”字心頭一把刀。
飛了多久,鮮梣就守了多久,一刻鐘都沒能合眼。
到了E國的某飛機場,飛機徐徐降落以後,半暈迷的蔓延是被鮮梣背下舷梯的。
早已等候多時的司機幫著鮮梣把人弄上車後座,“我們要去醫院看看嗎?”
“回家。”
給抱下了車子,蔓延有了片刻的清醒,睜眼看到了乾淨的街道,柔軟的黃光,和三三兩兩行走的人。
“鮮梣,我們……”
鮮梣用臉頰貼了貼他的額頭,“我們到家了。”
太累了,折騰得快沒了氣息,很快的,一陣倦怠再次把蔓延包圍。
恍惚中,他聽到了水聲,也感覺到了自己冰涼的身體被溫暖的細流打濕。
不管了,做什麼都阻擋不了他要進入的睡眠。
午後的陽光透過窗簾的縫隙,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舒服得不行。
房間的布置極為奢華,但不浮躁。豆青的壁紙,淺灰鴕的地毯,遮著淡藍色薄紗的落地窗,高級灰的簾幕。從頭到尾,排滿一麵牆的桌體,一台大尺寸的光屏。右手邊是頂著天花板的原木書架,一個升降梯立在旁邊。
角落有花草,保鮮玻璃櫃,裡麵琳琅滿目的儘是吃的和飲品。
在他背後的牆麵正中,有兩幅畫,一幅是他的丙烯舊作《閼氏陵的秋》,彆一幅是鮮梣的人物肖像油畫,畫中人就是他。
他是身在E國嗎?怎麼猶如在夢中一樣。
門響,鮮梣握著門柄問:“終於醒了。”
我不是睡美人,行麼。
“吃晚餐有一點早,喝下午茶又晚了一些——”
如果你不想把我餓死,就給我飯吃。
在異國他鄉,蔓延怕就怕會吃到不倫不類的中西餐合璧的東西,結果到了餐桌前麵看到的卻是幾道跟在國內相差無幾的菜品。
“現如今在海外的華人想吃到純正的家鄉菜不難,唐人街離我們家不遠,購物很方便。”
蔓延的一雙玉筷剛碰到鬆鼠桂魚,不禁一愣,“我們家?”
“來之前,我不是跟你介紹了步魯克森林1號了麼,離莫丹美術館僅十分鐘的路程(步行),離步魯克森林三公裡,離步魯克港口半小時車程。這棟二百多米的高級彆墅,爸爸一年前就買來送給我們做歇腳處的。”
蔓延腹中在掐架的五臟立刻偃旗息鼓了。
在中國待得不好,我為嘛要跑來這裡“歇腳兒”?
如果不是為了治眼病,我寧肯去轉磨磨也不要受暈機的洋罪。
“再沒下次了。”
我特麼死屍不離寸地。
“吃飽飯,我們再討論這個問題好嗎?”
為了有力量跟人辯論,蔓延態度強硬地填飽了自己的肚子。
他看著還剩了一半有餘的飯菜,就給鮮梣來了句,“不許把它們扔掉,明早我還要當早飯吃。”
“是,我‘溫良恭儉讓’的好男孩。”
滾!
“呼呼燃燒的小火苗兒先等我把家務收拾完再燎原。”
鮮梣把蔓延推到陽台上吹夏風,然後又體貼地把一盒高級香煙供上,“如果你不抽的話,我會感動到熱血直流。”
沒有如果,隻要我喜歡,你都會幫我做到。
這裡沒有老街的吵嚷。沒有奶奶的嘮叨。沒有閼氏的山與水。更沒有熟悉的人們,也就等於沒有了那些嘲諷與哂笑。
蔓延應該滿足才是。
但沒有。
思鄉更切。
切在哪裡?
他是一株生在中國土地上的小樹苗,開什麼花,結什麼果,再不堪入目,根已經不能拔出來了。
沒有了土壤,根是要枯的。
街燈漸漸變亮,五顏六色的人們一行一行多了起來。
“想家了嗎?”
這裡有土地嗎?
我打個滾,哪裡哪裡都是鋼筋水泥玻璃牆。
“高三提前半個月開學。”
“九一正式開學再回去,不待得久一點,也對不起你所受的暈機的罪。”
什嘛邏輯?你是在教我怎麼逃避自己的軟肋是嗎?
如果我不回去的話,也就不用受罪了唄,可我不想葬身異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