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衍在臨近瀲花坊的白玉橋旁停下腳步。
夜過子時,悶熱的風,讓橋下的水麵起了一絲絲漣漪,不比北域,江南的風總是夾帶著潮氣,雨後尤甚。
與城西的蕭條不同,南邊的街道上,高城望斷,玲瓏花界裡入眼,是一片銷魂之色,樓閣上的美人,酥.胸半掩,身段曼妙,公子們香囊暗解,羅帶輕分,倚闌作樂。
如夥計所言,雖然城裡近來怪事連連,但這秦樓楚館竟像沒事發生似的,照樣是鶯啼燕語,紙迷金醉,深夜來往的客人,甚至比白晝裡都要多。
蕭衍踏上氍毹,樓裡的光線暗昧難明,娘子們眼神勾連,和客人哄笑著,鬨得不可開交。
“我們這的娘子都是一等一的絕色,公子若有看上的,招呼一聲就行。”夥計領著蕭衍從一樓走廊經過,這個樓從下往上瞧,共有七層,回廊輾轉曲折,包廂外點一盞盞紅燈籠,綿延到了儘頭。
夥計邊走邊指著一邊撫琴的女子,笑說:“您瞧,這娘子生得溫婉水潤,吟.哦起來也能酥到骨頭裡去!”
蕭衍眼風偏過去,隻瞧了一眼,複又收回來:“是麼?”
夥計聽他語氣不鹹不淡地,料定他是沒看上,隻好將人領上樓,接著笑道:“這一樓您要是不滿意,我們再往樓上瞧,六層您來回看,總有您喜歡的。”
蕭衍沒應聲,他和無數尋歡作樂的達官貴人交錯而過,悠哉哉地繼續上樓。
等樓都上完了,見客人始終不言不語地打量,眼風也沒任何留戀,夥計驚詫:“公子一個都沒看上嗎?”
蕭衍唇角帶了笑:“沒錯。”語氣輕飄飄地,聽不出情緒。
夥計錯愕:“一個都沒?”
蕭衍並不瞧他,漫不經心道:“必須要有?”
夥計微怔,每層樓都佳人無數,便是眼光再高,也不至於一個都看不上,這公子莫非是……
他是個聰慧的人,立馬笑著躬身道:“那您請跟我來。”
蕭衍跟著他穿過偏門,沿著小道走到了樓的另一邊。
此處和方才的地方又有所不同,比起前者的淫逸,後者則是奢靡,各處的公子哥兒在此歇腳,吃茶聽曲兒,大肆揮霍著金銀,竟然是個小規模賭坊。
樓前是溫柔鄉,樓後是銷金窟,也難怪這座瀲花坊晝夜不息。
“公子是不是九華山的弟子?”夥計輕車熟路地走過垂花門,壓低了聲兒說,“見您麵生,應當第一次來吧,這外麵的娘子都是供商賈取樂的一般貨色,後麵的這些才是真絕色。”
“好玉在深山。”夥計咬著字音道。
蕭衍沒作聲,餘光裡,正巧有幾名身著素絛寬袍的男子過去了,有說有笑,打扮雖不及前麵的達官貴人,但氣質卻非比尋常,絕非一朝一夕可以裝出來的。
“供仙門子弟玩的,當然得是真絕色。”他笑著冷睨了一眼身側走過的男人,撩起袍子,上了玉石台階。
夥計附和道:“您說的是。”
“這些人倒是會選地方,”蕭衍微笑著,拾級而上,“千金一擲地花酒,吃得香啊。”
他方才還沒進門就觀察過,倏爾會有些打扮素淡的男子從門裡出來,這些人乍一看並不打眼,然而混在那些錦衣華服,容光煥發的公子裡,就顯得十分刺眼。
縱觀瀲花樓全貌,也不似供平民百姓取樂的煙柳之地,這些人如此喬裝打扮,隻為來一趟青樓,身份也就不言而喻了。
故此,他不過是稍稍一試探,夥計便透了底。
“公子此話差矣,”夥計恭維著,慌忙打圓場,“驕奢淫逸乃人之常情嘛,那些名門望族,仙門世家的公子隻是不喜聲張,才穿著便服,免得被人瞧見,落個口舌。”
“話說得這麼滿,就不怕言過其實麼?”蕭衍偏過頭,意味不明地笑了。
“那哪能!”夥計急了,連忙搶著說道,“我們這的頭牌絕對是您從沒見過的美人!十三娘啊,您去打聽打聽,多少人千金一擲都見不到呢!”
上套了。蕭衍眸光微動,不作任何反應:“那就讓我瞧瞧你這裡的真絕色。”
“好嘞好嘞!”夥計見他麵上沒什麼笑意,心裡暗暗不服,十三娘豔色無雙,連宗玄劍派的晏頃遲都流連忘返,他一個見都沒見過的人,憑什麼說自己誇大其詞?
想及此,夥計又在旁邊故意說道:“十三娘名冠揚州,可不同於前麵的庸脂俗粉,這回啊,保準您滿意!連你們九華山的長老,都是她的座上客呢!”
“九華山長老?”蕭衍忽然頓住步伐,轉過身,故作意外,“你是說——”
“噓噓——”夥計見他反應驚詫,心裡得意,手上卻是不痛不癢地扇了自己兩下,佯裝是自己多嘴,連忙噤聲。
蕭衍陪他做戲,麵上驚詫之意不減。晏頃遲向來析微察異,不能刻意打聽,而從彆人這裡套話,讓他們自己說出來就是最好的辦法。
夥計隱晦道:“我們這後麵的貴人,身份都是不能說得,您也知道,這些貴人不喜聲張。”
蕭衍瞧他一眼,扔了枚金銖給他。
夥計喜笑顏開,他左顧右盼,見無人留意這裡,才小聲說道:“晏長老第一回來,沒經驗,讓人給瞧出來了,後來啊,都會喬裝了再來,回回就藏在我們這後麵。”
蕭衍順著他的話茬,有意說道:“原來,前幾日我家長老宿夜未歸,是留在你們這吃花酒了?”
夥計否認:“怎麼會!晏長老每次不過子時就回去了。”
那時候客多,人雜,混在其中確實不容易叫人發現。蕭衍套出話,笑地眉眼舒展,活像個溫情好人:“他來這,就隻為博美人一笑?不做旁的?”
“可不是嘛,”夥計靠近蕭衍,低聲道,“長老他攏共來過三次,每回都點明要見十三娘,估摸著就怕讓彆人知道了不好,回回隻留小半個時辰,小半個時辰能做什麼?”
蕭衍聞言,又是笑,笑裡有輕蔑的神氣,才三百年未見,晏頃遲就已經衰弱成這樣了?
夥計不明白他笑意何來,直瞅著他,繼續說道:“爺,這事兒咱們就圖個樂子聽聽就好,出去了,誰都不記得。”
蕭衍:“耳旁風而已,不勞掛心。”
夥計放下心來,反正這是他們九華山的麵子,要講出去了,丟的也是他們九華山的人。
“想做什麼也不是容易事,我們這兒都規矩,千金也隻夠讓美人陪著吃個茶,唱個曲,過夜……那要加價的。”夥計又說。
蕭衍:“這十三娘,要怎生見得?”
“這個嘛……”夥計眼神流轉,支支吾吾地沒說。
蕭衍目光一偏:“怎麼。”
夥計賠笑,露出為難之色:“鳳姨有規矩,十三娘非身份尊貴之人不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