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沒有接電話。
這是七號晚上,蓮躺在佐倉宅二樓某房間床上的想法。
而在第二天,他更是發現了比起不接電話還要讓他感到疑惑的事情:
金沒有來找他。
十二月八號的這個涼爽早晨,在收拾好廚房然後走出屋子的時候,蓮沒有在門外瞧見那個想要瞧見的人影。
等他獨自一人到達學校後,他又得必須去接受一個現實:
金沒有去學校。
而且,這也不是一次簡單的消失。
“日裡同學生病了,還有點嚴重,所以這段時間他都沒法來學校了哦。”
在聽到班主任以一種沉重的語氣說著完全沒法理解的事情時,蓮愣住了。
他的這一愣,還在所有無不遺憾和擔憂的同學之中顯得格外突出。
畢竟隻要動腦想一下,這件事就分明奇怪得很。
金生了病,還有點嚴重,所以不是一天沒法來學校,而是一段時間都沒法來學校。
既然如此,那他肯定是被很厲害的疾病纏身,多少也會在請假之前能看得出預兆吧?
可是,昨天的金明明就是那麼的......
那麼的......
一旦回想起七號當天發生的事情,蓮就猶豫著,沒法把腦內漂浮的想法拚完。
——因為昨天的金明明就是那麼的悲傷啊。
他跪倒在蓮的腿邊,不停地哭泣,直到他們分開時都還是一副故作堅強的模樣。
如果是由於內心的傷病,他才會迫不得已請假不來學校,也不接蓮的電話,更不會在早上等在佐倉宅外麵——
那倒還真是正常得很。
而八號剛上完第一節課的時候,那個課間就有好多同班同學為了打聽金的詳細情況,圍在蓮的身邊一直問著他這個那個問題。
對於他們的“日裡同學應該能好得起來吧?”、“我們可以去醫院探望他嗎?”和“他需要課堂筆記嗎?”等等想法,即使是看起來好脾氣,所謂溫和的蓮都沒法一一作答,隻能支支吾吾著不知道說什麼才能不把話題扯到天台上發生的事情。
至於脾氣本就普普通通,可謂是心直口快的杏,她在班裡的位置本就在蓮的前麵,所以在把同學們向他提問時的內容都聽得個一清二楚之後,她就麵露不快的直接轉過身來了。
“金是生病了,又不是快死了,他遲早都會回學校的。”這個混血少女迅速地說。
在大家瞬間可憐兮兮的眼神下,她又無奈地補充:“川上老師也說他隻是「這段時間」沒法回學校而已,真的不用擔心的。”
就這樣,原本聚集在蓮周圍的人群不依不舍地散去了。
大家都繼續回到座位上,各做各的事。
不過,蓮其實覺得他們這一走主要也是因為快要上課了而已。
但在再次轉身去麵對黑板之前,幫朋友解圍的杏還是沒忍住,也衝她身後的這個男生小小問了一句:
“金真的沒事吧?”
金真的沒事吧?
他是生了什麼病呢?很嚴重嗎?在哪所醫院治療呢?治療又要多久啊?應該還能安全地返校吧?
——感覺這實在有點突然呢。
十二月九號,金也沒來學校。
不僅如此,他也不回蓮的SNS消息和不接蓮的電話,更沒有來找過對方一次。
十二月十號,金沒來學校,也不回消息不接電話,更沒有見過麵。
十二月十一號,一晃眼就來到了又一個星期天。
蓮終於不再給金發消息,也不打電話,更不在早上起床後率先拉開窗簾去查看佐倉宅門口是否存在一個熟悉的人影了。
而這說來也是有點好笑——
在金幾乎是“失蹤”了的第四天,蓮終於下定決心,去親自登門拜訪自己似乎在“生病”的男朋友。
但笑歸笑,其實依他現在的性格來看,他沒有在金突然消失的第一時間就去尋找對方,那還真是正常無比,更顯得禮貌——
蓮真的以為金生病了。
一開始,蓮以為金生的是心病。畢竟一回想起七號當天他在天台上絮絮叨叨的那副緊張模樣,蓮就覺得他絕對心事重重,到了沒法排解已然情緒崩潰的現實。
可後來越是想起當時對話的細節,蓮就發覺到越來越多的不對勁:金一直在說希望自己能跟他離開,雖說不知要去哪,可離開才是最好的選擇,才能逃離那個“他”的魔爪。
而一當了解到蓮不願離去的堅定想法,以及殘酷的現實壓迫,金終於還是再也忍受不住,於是伏在對方的腿邊失聲痛哭了起來。
在這之後,便是他長達四天的病休,還有消息和電話都無法傳達過去的封閉狀態。
因此,為了搞明白金究竟是在生病還是出了什麼問題,一直以來被對方保護得好好的蓮,終於還是鼓起勇氣從四軒茶屋離開,然後站在一棟處在安靜與優雅之環境的宅子前。
而跟著他一起的,還有手機屏幕上顯示正在使用中的導航APP。
當然,可千萬不要把這個導航APP誤會成某個在這個時空根本不曾誕生的某物。
它隻是一個單純的導航APP,是蓮用來輸入記憶之中日裡宅的地址,然後幫助他走過一條又一條的街道,本人這才能出現在疑似目標的門前的手機地圖。
所以,也能說出又一個事實:蓮對金其實了解不算很多。
就比如在家庭方麵,他除了知道對方家住哪裡,以及有幾個家人外,便對其他的一概不知,毫不了解。
而反過來也亦是如此。
日裡家和蓮之間的聯係隻有金本人。
現在金突然病休,為了確定他的狀況,蓮不得不去正視素未謀麵的金的父母,或許還有金的妹妹以及一隻寵物。
在懷著對男朋友的關心,以及一絲的緊張後,這個高中生終於抬起右手去摁了一下日裡宅的對講機。
一秒過去了。
又一秒過去了。
再是一秒過去了。
蓮再次摁了一下對講機。
而三秒重新過去,依舊無人接聽。
蓮不死心地又摁了一次對講機,卻仍是沒有反應。
現在,他意識到了一個事實:此時的日裡宅空空如也,沒有人在。
不止是金突然消失,似乎他的父母和妹妹也都正巧不在家中。
——或許他們都在醫院照顧金?
在自顧自地想出如此回答後,蓮決定還是不繼續打擾麵前這棟無人的宅子,於是放下原本抬起的右手,將它收回了褲兜裡。
可若是日裡一家真的全都在醫院......他又突然有些沮喪地想。
若是日裡一家真的全都在醫院,那麼以現在沒法聯係上金的現實條件來看,他也根本沒法順藤摸瓜找到醫院的確切地址,去那裡探望金。
或許身為他和金的班主任,也是有著金父母聯係方式的川上老師知道點什麼。但一想到明明身為金平日裡形影不離的男朋友,此時此刻卻絲毫不知情對方的病和治療情況......
蓮開始感到莫名的糾結。
他甚至有點兒後悔。
他在後悔於七號下午的放學時間,他看著金放開他的手後,沒有立即追上去。
而那時,對方跟蓮說了這麼一句話。
「放心吧,蓮。」金勉強一笑道,「我會儘全力去保護你的。」
一旦回想起記憶中男朋友那雙眼角略微泛紅的眼睛,這個高中生又不知說什麼好。
他現在完全搞不懂究竟是要去擔心金,還是該譴責自己,或是懷念金,甚至該嫌棄自己。
在如此混亂而複雜的情感於內心噴湧而出後,蓮思來想去,手卻下意識再次點開了用來尋路的地圖軟件,使得屬於東京的那繁多的地點顯現在眼前。
可就是這樣繁雜的手機地圖,還真幫了他一個大忙,讓他再次不知說什麼好——
不知從何時起,在導航APP上除了蓮定位的日裡宅這一紅點以外,還有個格外顯眼的黑點出現在它的右上角。
而在蓮的手指點到這個黑點的下一秒,那映入眼簾的各種信息以及圖片又讓他感到疑惑。
“新宿二丁目15-5......”他不由自主念出上麵存在的一些文字。
“Bar New Comer?”
從處在世田穀區的日裡宅去往新宿名為New Comer的酒吧,需要花費半小時的車程,以及也就兩分鐘不到的路程。
因為當時已經是下午的五點,冬日太陽落得極快,一眨眼於電車窗戶之外的橙霞就快要被濃墨所吞噬,天空幾乎變為一眼望不到頭的藍黑色。
蓮獨自一人走在新宿三丁目站的外邊,向著導航APP上顯示的地圖前進。
新宿二丁目15-5,Bar New Comer。
從圖片來看,它就是一家在東京尤其是新宿這塊地方隨處可見的酒吧,每天下午四點半開門,直到淩晨一點休息。店內酒水品種豐富,占地麵積還算可以,也提供堂食服務。
但是......等瞧見這家店的標簽時,蓮卻下意識因為那一行顯眼的字而挑起眉毛。
因為上麵是這樣寫的:
「對 LGBTQIA人士友善」
以及,「經營者是男大姐」。
——欸?
首先,百科是這樣解釋的:
「LGBTQIA指的是由女同性戀者 Lesbian、男同性戀者 Gay、雙性戀者 Bisexual與跨性別者 Transgender、對其性別認同感到疑惑的人Questioning或拒絕接受傳統性別二分法的酷兒性別Genderqueer/Queer、雙性人Intersex、與無性Asexual或是支持同性戀的異性戀盟友Straight Allies,這些類彆英文首字母組合而成的英文縮寫。」
(文中為2016年,似乎從2020年開始就變成LGBTQ+了)
然後,男大姐則是:「一般定義是生理男性但以女性服飾裝扮自己,並且使用女性用語的人士。」
所以......
這個New Comer其實算是同性戀酒吧?
一開始,蓮確實是這樣想的。
可等他立馬站在原地搜索附近的真正同性戀酒吧並仔細查閱它們的店內圖片和客人評價後,他又迅速地將手機熄屏,於內心發誓再也不看了。
並且,他開始堅信New Comer絕不是一個同性戀酒吧,隻是單純的標簽有點多。
至於蓮為何要在距離該店的一百米路程內如此糾結來糾結去,那就隻有一個原因:
金現在一定就在New Comer裡。
在似乎空無一人的日裡宅前低頭看著手機地圖,並發覺到裡麵奇怪的黑點地址時,他就這麼覺得,並堅信了。
而非要說原因的話,那蓮無可奉告,也隻能回答:這是他的直覺。
他的直覺讓他毫不猶豫抓住突然出現的線索,然後隻身一人來到新宿,去尋找名為New Comer的酒吧。
可是,其實他也在一直疑惑——
金不是生病了嗎?
他為什麼會來酒吧呢?
蓮如此確定地想著,在瞧見New Comer的霓虹燈招牌後毫不猶豫地靠近入口,然後扭開了進入酒吧的門把手。
而當他來到室內的那一刻,他的鼻子率先聞到這種地方特有的酒味、香水味和煙草味混雜的奇妙氣味,然後瞧見那頭在顏色曖昧而暗沉之燈光影響下有些變色,卻依舊熟悉的頭發。
上麵沒有提到側臉是因為對方戴上了眼鏡,所以第一印象顯得和記憶之中存在出入,讓他沒法自信地提到此物。
可一旦蓮走進這家酒吧後,這個有著一頭和金差不多的頭發,戴著眼鏡的人立即停下原本還在說的話,跟麵露笑意的店主一起轉頭看向了他。
“歡迎光臨~!”
跟百科解釋的一樣,確實是一副男像卻穿著打扮說話都偏向女性的男大姐出現在New Comer的吧台內側,正衝著蓮道出上麵這句招呼。
似乎是因為現在才下午五點多,店內目前除了蓮,還有那個坐在正對著男大姐店主的吧台外側之“男性”外,便再無其他的客人。
至於為什麼要用「男性」而非「少年」——
其實蓮也不知道怎麼回答。
他隻是單純感覺......
在這個有點窄小的酒吧裡麵存在的三人,確實是店主,他和金。
可明明自己和金同歲,都是十六歲的高二生,此時出現在他有些昏暗的視野內的對方,不僅打扮得跟平時不同,連氣質都是那麼的......毫不相同。
此時此刻,戴上了一副黑色方框眼鏡的金,以架腿的姿勢坐在椅子上,左腳對著吧台的底部蹺起,而左手手肘撐在木桌上,正用臉頰貼著左手背,右手持一杯暗色的液體,將漠不關心的目光透過平光的鏡片投在了愣在門口的少年身上。
蓮以前從未見過金戴眼鏡,也知道他和自己一樣都不是近視或遠視眼。
當然,蓮本人也不戴眼鏡。
“歡迎光臨?”
此時,男大姐店主又叫了一聲。
可蓮的關注點完全不在對方身上,也不在這個酒吧身上。
他隻是站在入口呆呆地望著坐在吧台前,變得有點陌生的金。
見此情景,店主反應極快,立刻就轉頭看向自己暫時的唯一客人:“這孩子是來找你的?”
而對方的回答也不含糊:“嗯,是啊。”
“但真沒想到你能找到這呢,真厲害呀。”他搖著杯子的暗色液體又道。但這次明顯就是對著蓮的。
“怎麼?是有人告訴你我在這?還是你猜的?”
“算了。”說到這,他放下杯子,用指關節稍微提了下眼鏡。
變得有些陌生,甚至可以說氣質格外成熟的金看向旁邊的椅子,示意對方行動:“過來吧。”
“——我請你喝一杯。”他突然壞笑道。
對此,蓮毫不猶豫地關上門,邁進室內,然後來到吧台前迅速在金的身邊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