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北不介意方敬賢娶楚沁或者任何一個女人,但永遠不能讓人替代方南。
彆人不懂,但老爺子懂。
在自己因為失去了最愛的兒子兒媳痛苦時,方北同樣失去了此生最愛的人。
親人永遠離開的那天起,他們一起被困在了暴雨中。
潑天的雨,不停地下。
抬頭唯見一片深重的灰暗。
方常青有兒子、孫女和一整個方家,還有著比一般人更堅強的意誌,所以無論傷心多久,他最終都能從暴雨中走出來,慢慢地淡忘掉那些離開的人。
但那時候的方北太小也太脆弱,靠自己根本走不出來。
每一個惡夢纏身的夜晚,都是方南徹夜陪在她身邊。
最後也是方南,把她從從暴雨中拉出來。
從那以後,她的世界裡不再隻有灰暗。
方南給了方北一個彩色的世界。
方南之於方北太重要。
她害怕方南被人取代,其實是怕自己有一天,會像忘記彆的一樣,也終將忘了他。
可是方北不明白,無論她願不願意,她的生命中總會有那麼一個人——
替代方南,渲染她的世界。
“既然您都明白為什麼還讓他們留下來?”方北抬起頭,目光如炬,“您看不出他們的心思嗎?”
老爺子笑了下,“誰都喜歡錢。”
更何況是方氏集團。
“那就給她錢,”方北一臉不屑道,“五百萬不夠就一千萬,兩千萬也不是不行……”
老爺子“嘖”了聲,臉上卻是笑著的。
“口氣倒是不小,合著花的不是你的錢不心疼?”
方北毫不猶豫道:“隻要他們願意離開,這錢我出。”
老爺子笑起來,無可奈何地搖頭。
寶貝孫女眼睛眨也不眨,張嘴就要送人兩千萬。
是個會敗家的。
不過她自己倒也不是拿不出這個錢。
老爺子看著孫女,目光帶著探究,“所以你怕什麼?”
“我?怕?”方北嗤笑一聲,“他們值得我怕嗎?”
“那就把姿態放高,”老爺子目光銳利,“你以為我一把老骨頭還不肯放權,不退下來是為了什麼?為了錢?權?還是為了方氏家族?”
方北沒說話,安靜地等著老爺子的答案。
老爺子:“是為了讓你能無所畏懼。”
他們以為攀附上方家,就是踩上了天梯,從此便可扶搖直上?
確實,方家完全有這個實力。
有了方家的助力,他們所能得到的,將是他們絕對無法想象的東西。
但那又如何?
給了他們的東西也能收回來。
隻要他們依附方家一天,從方家得到的東西越多,就越是要在方北麵前低頭服軟。
方常青給了方北無人敢欺的底氣。
方北眼角濕潤,“爺爺……”
這麼多年,爺孫倆相依為命。
老爺子的寵愛有目共睹。
但方北還是對老爺子剛才說的這番話震驚不已。
原來在方常青心裡,方北比所有一切加起來都重要。
老爺子伸手擦去孫女眼角的濕意,“所以就讓你大伯遂一次願,好不好?”
薑還是老的辣,老爺子是懂談判的。
我把心和整個方家都給你了,也永遠站在你身後,剩下其他的人和事,還有什麼可在意的?
話儘如此,方北縱是有再多的不甘,也沒法衝方敬賢和他心愛的女人發難。
“恒裕樓”大廚做的春餅是一絕。
老少皆宜。
方北端著春餅出現在西樓時,西樓的傭人們嚇了一跳。
有沉不住氣的想要上樓去通知方敬賢,被身邊的人狠狠拽了一下。
方北沒什麼表情地說:“爺爺讓我拿過來,說大伯愛吃。”
傭人想去接她手裡東西,被她揚手避開,“告訴我放哪兒,我自己去。”
“先生已經休息了,”傭人小心翼翼道,“要不……就放小廚房的冰箱吧?”
方宅分東西兩樓,方北和老爺子常住東樓,之前方敬賢和楚沁也住在東樓,昨晚楚沁從樓上摔下來,今天一早方北又發了一頓瘋後,他們就搬去了西樓。
其實方敬賢很少回來,平時住在公司附近的小彆墅,周末偶爾回來吃個飯。
但自從打算和小三結婚,倒是天天往家跑。
照現在的情形來看,她大伯是打算常住了。
方北開始有點理解老爺子了。
人老了難免重親情,老爺子是想要兒孫繞膝的晚年生活。
至於什麼楚沁張沁李沁,多一個少一個無所謂。
雖然白天鬨得那麼不愉快,但方北不過是送點吃的過來,看著也不像是來鬨事的,傭人們也就沒特地去請方敬賢下來。
方北往小廚房走去時,有傭人突然想到什麼,想要叫住方北,轉念一想又沒出聲。反而拉著另一個傭人匆匆離開。
自從方南去世,大伯母生病住院,方北很少到西樓這裡來。
但比之自己住的東樓,她對西樓其實更熟悉。
父母出事後,曾經有很長一段時間,她始終處在渾渾噩噩中。
每天睡著的時候比醒著多。
睡著了也是做夢。
一個接一個的惡夢。
每每醒來,無論白天深夜,身邊都有方南。
她說房間裡有滿身是血的人叫她名字,方南就把她抱到西樓自己房間,抱到自己的床上,用被子把她裹起來,隔著被子緊緊抱住她,一遍遍拍著她哄睡。
她對下雨有應激反應,嚴重時會在電閃雷鳴時發瘋一般衝進暴雨中。
他們都說她瘋了。
方南不會說她瘋,他會牽著她的手,陪她一起淋雨。
他們一起捱過惡夢纏身的長夜,一起等到暴雨過後的天晴。
她的世界因為方南,才得以雨霧消散。
但是後來,這個世界再沒有方南。
方北任憑自己沉淪在過去的記憶裡,一步步走過西樓昏暗的過道。
不遠處的小廚房透出暖黃色燈光。
方北抬起頭,看向小廚房內部。
燈光下的身影一如記憶中的清削挺拔,眉眼籠在逆光的陰影裡看不真切。
方北失神般看著。
突然——
雨霧彌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