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她眼前一亮,方才諸事瞬間被拋之腦後,指著指其中一處,“這有淺痕。”
確切來說是四處指尖大小的斑塊,頸左一處,右三處,斑痕極淡,藏在發腐的綠斑一側不易瞧出。
“這是……”廖向征捂著鼻湊近身,看了幾眼也看不出是什麼,也不敢開口。
尹姝將左手掌心覆在屍體頸處,收力一提,作掐喉的姿態,那四處斑痕不偏不倚正對上她的指腹,“是掐痕。”
“什麼!”廖向征驚駭,“那這鄒林氏是被人掐死的!”
“也不是。”尹姝收回手,“雖有掐痕,卻不致死。被掐死重者麵部青紫,輕者口唇發紺、眼下有血珠,她身上卻一處也沒有,可見死因有他,雖不是掐死,可毋庸置疑鄒家當夜有第四人在場。想來是這鄒林氏夜裡醒來過,被這人發覺了。”
“凶手!那必定是凶手。”廖向征眉頭豎得三丈高,“方才衛大人還放了張衍回去,下官這就再派人將他捉回來,想來他就是賊喊捉賊以此洗清嫌疑。”
“廖經曆!”劉豫沉了聲,“未有證據就一口一個抓人,你這般輕率如何做事!”
廖向征趕忙收了聲,不敢再開口。
劉豫也走上前,“尹姝,可還有彆處外傷?”
她又看了一番,搖搖頭,“沒有了。”
衛驤吹滅了火燭起身,“那張衍一夜未出,此案與他無關不必管他。倒是鄒氏婆媳二人,暫且不知凶手意圖如何,還是將她們安置在經曆司為好。如今既已驗明屍體異樣,那案子便要重新定奪,今日天已黑,待明日一早先去鄒家搜查勘驗再議。”他看向劉豫,“劉大人不會怪衛某僭越吧。”
劉豫道:“衛主事哪裡話,既已成命案,那本就歸屬刑部管,提刑按察司插手才是不妥,衛大人一來遼陽便遇上此事實在是我失職,是我勞煩了衛主事才是。”
“應當的。”衛驤微微頷首,回頭看向攤手而立的尹姝,“明日一早,你也來鄒家。”
“是。”屍都驗完了,她去做什麼?
……
衛驤說完便與劉豫一同走了,走前廖向征還不忘向她叮囑兩句:“速速將屍體都收拾了,明日入殮。”
“是……”
見大人們走了,眾人也就散了。司役將後院的門關上,便真正將殮房圍進經曆司中了,夜裡有人值守,她便也不在怕的。
這雨也是趕得巧,人一走,就下起來了,徒留尹姝一人留在殮房邊寫著屍狀邊望窗外。
她未帶傘,反正也走不出去,倒不如在這老老實實拾掇等雨停。
這人來時□□.裸的,走時自然也要清清爽爽。尹姝給屍體拭身洗麵還更了新衣,拜了三下後才在腳踝處套了根絆腳繩。這是老祖宗的規矩,據說是雷雨天會詐屍,這絆腳繩束縛能讓屍體起不了身。
尹姝屍體見得不少了,不在怕的,可這詐屍……她一想到屍體騰坐而起,那雙死眼盯著她就有些不寒而栗。
她將覆屍黃紙蓋在屍體上,又拜了拜,趕忙提著步子走了。
等她這番拾掇妥當已是半個時辰後了,可這雨毫無偃旗息鼓的意思。她想著再等等,若雨還不停,就索性宿在經曆司中,可無人替她捎個口信,隻怕祖母見她這麼晚了還未回去要擔心。
尹姝越想越覺著自己還是再等等罷了,即便晚些還是要回家中的。
正想著,幽黑狹長的廊道中突然有燭光一晃,她停下步子,可是除了風雨聲卻不見其他聲。
若她沒有瞧錯,方才地上有一道黑影閃過,她極力壓下聲不敢動彈。
如今她人在經曆司,本該不在怕的,可半年前出了一檔子事兒,那時彆莊死了人,屍體送至殮房,還在驗屍之際,那凶手就偷偷潛入要來個毀屍滅跡,好在巡夜的司役正路過,她才躲過一劫,事到如今她還心有餘悸。
雨聲淅瀝依舊,外頭的動靜不再,尹姝試著往外挪步,那頭似有意為之,也是一動。
地上赫然映了一道長影。
尹姝嚇得往回一縮,“誰?”
那黑影在她這一聲下不再動。
“是我。”
是衛驤。
“衛大人……”這聲她不會再認錯,餘悸未退,她猶豫著上前,這都半個時辰了,衛驤難不成一直在經曆司中?
“為何還不走?”顯然他也未料此時她還在這兒。
“正要走了。”可雨大,走不得。
她看不清他的臉,隻覺得他似乎在看她。
昏暗的夜色中,一隻手伸了過來,這一回她看清了,是一把油紙傘。
尹姝不敢接。
“拿著。”衛驤語氣不容拒絕,“我讓司役送你回去。”
“不必了大人,民女認得回家的路,自己可——”
“我不想明日一早又多一樁命案。”
尹姝話到嘴邊生生咽了回去。
這說得是人話?
不過細想也不無道理,如今命案未查,凶手未捕,她在明惡在暗,她雨夜一人是不太妥當,“多謝大人。”
尹姝伸手就要接過衛驤手中的傘,卻又聽他冷不防一句:“看樣子的確是不必了。”
嗯?尹姝不解。
未等問出話來,便見衛驤視線向著經曆司外一轉,尹姝順著他的目光往外看去,見一道身影打著傘匆匆而來。
屋外風雨不絕,來人撐傘縮著身也還是濕了半邊袍衫,卻將懷裡另一把傘與一盞油紙燈護得極好,一點雨也不沾,他抬眼就見著尹姝立於廊簷下,又驚又喜,“尹姝,好在你還未走。”
尹姝一愣,“張衍,你怎麼來了?”
“你祖母說你還未回去,今日出門又未帶傘,她憂心你,喚我過來看看,若你忙完了便送你回去。”他說著又抹了一把沾滿雨水的臉,將手中的傘遞了過來,這一遞他看清了尹姝身側還有一人,嚇得話不利索,“衛,衛大人!”
尹姝接也不是,拒也不是,張衍大老遠來,不好叫他白跑一趟,可衛驤這頭又不好駁了麵子。
猶豫之際,倒是有人比她先一步收回了手,“既然你的這位小郎君來接你了,那便跟著他回去吧,案子明日再議。”
什麼她的小郎君!
他這是聽到鄒氏那句“她與張衍暗度陳倉”的胡言亂語了?瞧這架勢,必定叫他也聽著了,誤會,這是誤會!
“大人……”可想要再解釋也來不及,衛驤早已轉身入了經曆司中。
尹姝無奈歎了聲氣。
“尹姝,不早了,我們快些回去吧。”
“張衍,今日多謝你了。”尹姝見張衍涼意襲身,不再拒絕,順手接過傘撐起邁入雨中,“其實你不必特意跑一趟,我自己能回去。下月塾師講學教習,你該在家好好念書的。”
“你一人走夜路我哪裡放心。”張衍見尹姝擔心起自己來,羞澀地撓了撓頭,“今日的書我都念了,更何況溫習也不差這一時半會兒的,夜裡燈油暗,還費眼睛。今日之事叫我母親擔憂了,你驗屍之時我才未去,是因案子棘手才耽擱這般久?可驗出什麼來了?鄒兄當真是被人所害?”
他知避嫌,不與她走得近,隻走在她身側一丈遠處提著燈不快不慢走著。
尹姝心中藏事,張衍的話也是聽了三三兩兩,未得大人之令她不得透露與案子有關之事,隻應了聲敷衍他,“明日你就知道了。”
張衍自知不好多問,便也不開口了。
尹姝忽而步子一頓,回身看向經曆司。
“怎麼了?”張衍也停下來。
“沒什麼。”尹姝搖搖頭,“走吧。”
經曆司中隻剩零星點著幾盞燭火,方才她所站之處空無一人。
是她看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