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古往今朝有言……(2 / 2)

美人問骨 之子言歸 6822 字 8個月前

尹姝摸了摸鼻尖,有些尷尬。廖經曆往上三代穡夫,家中貧寒,到他這兒才於而立年時勉強讀了書,文人氣弱了些,更何況他性子本就莽,以至於底下的司役們也跟著有些……冒失。

屋子窗大開,散了一日氣,可屍腐味兒依舊若隱若現,走近炕側濁氣更甚。衛驤不開口她也不好自作主張翻動。

此刻衛驤正對妝台,上頭擺的妝匣七七八八,尹姝湊過去跟著瞧。見裡頭零散擺著些鬢釵、頂簪與幾對花頭簪,無一不是女人家的物什,不過簪首花頭樣式倒是多,她屋裡那些根本比不上。

一想鄒林氏是有鋪子的人,簪花首飾多便也不足為奇。

衛驤挑了其中一支拿起,看了兩眼便問起了尹姝,“這是什麼簪?市麵上多見嗎?”

饒是再明察的衛驤見了姑娘家的玩意兒也是一知半解,尹姝覺著有意思,唇角不可察覺地勾了勾,“這是花頭簪,市麵上最多見,都是成對兒的。”

尹姝從匣中揀出一支,與他手中的蘭花樣式湊成了一對兒,“這簪子價不高,平日五百文,趕上開肆,兩百文就能淘一對兒。”

衛驤餘光掠了尹姝一眼,她發間連對兩百銅錢的花頭簪也沒有,隻彆著一支桃木簪子,簪身粗糙有削痕,應當不是鋪子裡賣的。

“大人!”尹姝似是見到了什麼,往最小藏在最內的匣子掏了掏手,不一會兒,竟還摸出了一遝紙來,她打開一瞧,正頭幾個大字:大明通行寶鈔。

共七張,票麵皆是一貫錢。

“如此看來,凶手不是為財,這寶鈔藏的不深,若有心翻找,必定是能瞧見的。”

“還有這個。”也不知尹姝又從哪個匣子裡掏出來一支簪子,“這簪子鑲金嵌玉,值十貫錢呢。”

提到十貫,尹姝眼底的光比身側的火燭還要亮。

“鄒林氏也是舍得,花十貫錢買一支簪子。”尹姝隨即想到夜裡被孫淑蘭收走的錢兩,一陣心痛,彆人隨手一揮,十貫隻買支簪子,她倒好,辛勞一年才攢下這許多,結果還是空歡喜一場。

“十貫?”衛驤清冷的聲音自她身後傳來。

尹姝一偏頭就見身側空空如也,衛驤不知何時走至屏風後的書案旁,正翻看著不知是什麼的書頁。

尹姝走了過去,“大人,的確是十貫錢,我見過,年關之時在城東的鋪子有賣,那兒都是些從江南一帶傳入的花式。”

衛驤見她如此篤定,將手中的書冊推至她麵前。上頭密密麻麻皆是記下的數目,試探道;“這是……賬簿?”

見衛驤沒說話,尹姝就當自己說對了。

賬簿她不是太懂,“這上頭寫著……”

“月月赤字。”衛驤拋下四個字。

赤字當月由紅墨抄錄,尹姝見此又翻了一翻,竟發覺連著六月鋪子皆是入不敷出。

那就怪了,彼時鄒仕軒還未上任司獄之職,他在塾中聽學、宴請塾師同窗為其打點,這皆是花錢的地兒,鄒林氏一人要養家,鋪子又虧空,哪來的閒錢買簪子?她這一支簪子抵得上兩間鋪子三月的虧空了。

可否是她在外得罪了人?

可若如此,凶手便趁著鄒林氏一人在家時下手便是,為何偏偏等到鄒仕軒也在家中?

還有最為至關重要的白菇,凶手顯然是蓄意而來,那他又是如何得知那菇有毒,又或是他如何知曉那晚鄒家會吃下白菇,故而將有毒的換上。

尹姝百思不得其解。

窗子大開,冷風自洞口灌進來,激得尹姝一個寒顫。

想來那夜凶手是躲在這屋前屋後看著三人,如今重歸人死之地,她煞是覺得屋子裡有雙眼睛在瞧她似的。

如實說來,她是有些怕了。

她下意識就端起一盞燭台護在手中,周身有了光亮才讓她心安了些。

尹姝這頭亮了,衛驤那頭霎時陷入昏暗,尹姝趕忙走了兩步將燭火遞了過去,“民女給大人掌燈。”

衛驤瞥了她一眼,輕哼了一聲,沒揭穿。

衛驤往內走了走,見牆隅旁擺著一箱籠,他便將其拖了出來。箱籠顯然有了些年頭,麵上覆著厚厚的塵灰,也並未有開合的痕跡。衛驤隻是微微一抬,箱籠便開了。

塵垢與木朽味兒撲麵而來。

尹姝探了身過去,藏得這般久,也不是稀罕物件,她粗粗掠了眼,不過是些書冊古籍與字畫。

衛驤倒是有耐性,一一端起查驗,書冊不多,都是些解乏用的雜書,這字畫也不是什麼名人雜家的墨寶,多是些山水圖。

他又拾起一卷軸,軸心忽而傳來動靜,還未細想是什麼,便有一物什掉了出來。

尹姝低頭看去。

竟是一隻……荷包?

放在這箱籠裡頭,實在格格不入,還難免給文墨染上了些俗氣。

衛驤遞了荷包過來,“上頭繡的是什麼?白蓮?”

尹姝接過看了眼,應當是藏在卷軸中的緣故,繡紋未損,依舊可見,“是並蒂蓮,有永結同心之意。”

她搗騰了三兩下,見荷包裡頭空空如也,也不再執著,除了繡著的並蒂蓮,再也看不出其他。她覺著衛驤說得不錯,刑查斷案之事就是該交由刑部,她一小仵作老老實實驗屍就是,在這兒瞎摻和什麼。

衛驤合上箱籠,將其放置原處,“鄒仕軒夫婦二人相處如何?”

這該怎麼說?尹姝思量再三道:“夫妻私底之事我也不知,可外人瞧著二人縱然是舉案齊眉的。鄒仕軒是去海州聽學時遇見的鄒林氏,兩人算得上兩情相悅吧。”

連夫妻二人初識都知曉,這怕是不在鄒家待過,衛驤今日也算是開了眼,他笑笑,“你的意思是,這是鄒林氏贈與鄒仕軒的?”

“那可說不準。”尹姝掂了掂手中的荷包,“藏得那麼嚴實,生怕被人瞧見似的,可指不定是哪家姑娘的。”與箱籠一道,想必也好些年頭了。

尹姝這話有失偏頗,可衛驤竟也覺得不無道理。

“大人……”尹姝見他不再動作,試探道:“我們何時走?”

衛驤反問:“去哪?”

“額。”這一句問住了她,原本商定一早來鄒家,那她這會兒又走去哪裡。可她來時也沒待一夜的打算,誰知會遇見了他呢。

“你若要走,我不攔你,既然來得了,便也回去。”衛驤沒管尹姝,端起屋內餘下的那支火燭就往臥房外去,“若不走,就跟上。”

他說這話時,甚者不帶一絲一毫的停頓。最後那句竟讓尹姝聽出來“若不想死,就跟上”的意味來。

她欲哭無淚,這想來也是沒得選啊。哪有大人親自查驗她卻走人的道理。

“是……”

尹姝掌著燈緊隨其後,正要邁過檻時,她無意往地上細看了眼。

這一眼竟嚇得步子也邁不開,從腳背至後頸發麻,持著燭台的五指褪去血色,冰涼慘白。

衛驤察覺身後之人沒了響聲,擱下步子看她,“怎麼?”

“大人……”尹姝硬生生咽了一口喉,手指顫顫巍巍指向地上。

地上有幾隻鞋印,正是衛驤方才留下的。

沾染的泥垢將他的足印清晰勾勒,依舊是足長一掌半,可鞋底竟然是雲紋。

也就是說,屋外的那隻不是衛驤的……

“大人……”尹姝緩緩抬起頭,連說話的氣力也無了:

“凶手如今就在鄒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