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後背這傷是從何而來!”劃痕交錯,生了薄痂未脫,可見是近日所留下的。
陳狀元見自己眾目睽睽下被褪去衣物,心有憤惱,“前幾日我去山上砍柴,不慎被荊棘所傷。”
“荊棘?”廖向征聽聞再順著他的話一瞧,覺著像是被尖刺所傷。可陳狀元此人在城中名聲算不得好,做買賣時缺斤短兩,不知多少人詬病,他的話實在不可儘信。
廖向征拿不準主意,眸光尋求另二位爺示意。
衛驤連眼也未抬,端起茶抿了一口,“既如此,再尋人驗一驗傷真假就是,劉副使意下如何?”
“自然是該如此。”劉豫頷首,四下一望,一眼認出堂外鉚勁兒露出雙眼的尹姝,他招了招手,“尹姝?你在外做什麼,還不進來,你來給他驗。”
“是。”見劉豫傳喚,尹姝便往人群隙縫中鑽,“借過借過。”
不過她倒是多慮了,有旁人一聽“尹姝”二字,就認出她來,高聲道:“她是仵作。”
方才還挨肩疊足的地兒片刻就讓出一條道來,生怕沾上汙穢似的,紛紛避之不及。
尹姝挑挑眉,三兩步便入了內,給各位大人們行了禮。廖向征擺了擺手,示意她驗驗陳狀元後背之傷。
見來的是尹姝,陳狀元憤憤,“大人要問話我答就是了,何須如此侮辱人,豈有仵作給活人驗傷的道理!還是個女人!”這叫他臉往何處擱。
三位大人充耳不聞,繼衛驤之後,就連劉豫也端起了茶盞。
尹姝站在他身後湊過身去辨彆,三兩下心中有了數,正欲去查他腰腹,就聽座上的衛驤道:“身前不必驗,隻身後有。”
尹姝步子一頓,“是。”
“如何?”
尹姝道:“回大人,後背這傷大抵就是荊棘所致。”
廖向征狐疑,“你篤定?”
尹姝頷首,“傷痕短長、深淺皆不一,又有縱有橫,錯雜無序,不似人為。”
陳狀元一聽此言,來了底氣跪直身,“大人們如今可信我了?”
腫脹消褪,可是淤血還未褪儘,估摸著也是四五日了,尹姝問他,“你說你去砍柴?是哪日去的?”
陳狀元彆過臉不應,廖向征覺著尹姝是發覺了什麼,嗬叱:“她問,你隻管說。”
陳狀元輕哼,“三四日前吧,忘了。”
日子倒是能對上,尹姝又道:“我記得三四日前下著雨,響晴之時你不去,偏要下雨了去拾柴?”
陳狀元直眉楞眼,“我何時去你也要管?家中無柴,我自是要上山,難不成不起炊做飯,等著餓死家中了?”
“你扯謊!”尹姝見他滿嘴虛話,心有氣言,“大人,昨夜見他時他穿著圓領長袍,長袍填木棉花絮,袍內還兩夾綿衫,皆是禦寒衣物。昨夜衛大人牽製你時,那一腳力道也不小吧,可你後背卻無分毫淤傷。”
陳狀元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神色也飄忽無所依。
尹姝見他麵色閃過慌亂,趁此時機道道:“你這傷痕有幾道極深,難不成那荊棘是長成了尖針的模樣?能刺透三兩件棉衣劃破你後背?那你見了也不躲?若真如此,連荊棘都能留下傷痕,那為何你背柴下山時,捆繩與乾柴卻未在你肩胛處留下絲毫痕跡?”
“我,我……”陳狀元要說什麼,卻是語塞。
“還是說,你是夜裡去的,根本看不清路,這才一頭紮進了荊棘叢中去?”尹姝故作沉思狀,“我怎麼記得……鄒家後院牆垣之下就有兩株。”
“你胡言亂語!”方才還不敢視人的陳狀元猛地昂起首,全身繃得似硬石,麵色鐵青,“你血口噴人,我根本不認得鄒林氏,去鄒家做什麼!”
尹姝眯起鳳眼,“我可沒說你需得認得鄒林氏才去的鄒家。”
夜中、鄒家、後院,單是這幾個字沒什麼,可放在一道兒就叫眾人聽出了些意味深長來,不免覺得陳狀元這是被說中了才惱羞成怒。
“大人,求大人明察。”陳狀元磕著頭,“這仵作是在汙蔑我!我與鄒林氏毫無瓜葛!”
“你說你與鄒林氏無瓜葛,那可認得此物?”
陳狀元抬眼,就見衛驤已不知何時立於身前,居高臨下,麵如泰山危峻,叫他身子不自禁蜷縮。
“鐺”一聲,一支簪子應聲而落,簪頭鑲著塊半指甲蓋大的青白玉,正是昨夜從他身上搜到的那支。
陳狀元搖頭不認,“不曾見過。”
衛驤哼聲,“不曾見過?那妝匣中簪釵十數件,你就偏拿了這支?你不認得,那自有人認得。”
恰時有一婦人邁著碎步而來,著青織金妝女衣,頭滿珠釵,腕佩三五隻金玉鐲,走起來響個清脆。她正看著鋪子呢,不知狀況就被司役帶了來,見堂內有大官高座,她收了銳氣跪下身,“民婦趙何氏見過各位大人。”
“是梳篦名鋪的掌櫃?”
趙何氏道:“正是。”
這梳篦名鋪名字響當當,方圓百十裡人皆知,雖是梳篦之名,可簪、釵、笄她這兒也是有的,也不知掌櫃的是哪來的門道,江南的姑娘們興的樣式不出一個月她這兒也便有了,引得姑娘們絡繹不絕。
衛驤示意了她眼,“這簪子認得嗎?”
簪子紮眼,不必衛驤點明她也看見了,她拾起隻看了兩眼,就斷言:“這簪子是從民婦鋪子出去的,年前的樣式,是從蘇杭來的,全遼東就民婦這兒有,總兩支。”
“可還記得賣給了誰?”
“記得,自然記得,一支被來遼陽的山東客商買走,另一支就是豆穀老行的掌櫃鄒林氏買走的。”
衛驤又道:“哪日買走的?”
這何氏開了十餘年鋪子,記人事的本事還是有的,不過想了想就道:“是小年,廿三那日。”
衛驤餘光拂上陳狀元,見他正埋頭緊盯著鐐銬不敢抬頭,遂道:“她一人來的?”
趙何氏頷首,“是,她來過兩回,第一回來鋪子看中這簪子問了價,三四日後才來買下的。”
“是嗎?”衛驤似有不信,“她鋪子營生差,哪來的錢?”
“民婦不敢有虛言啊,這簪子問價者不少,可民婦這兒從不議價,鄒林氏倒是爽快,小年那日又來了,問民婦簪子還在否就買下了。”
“拿的銀票?”
趙何氏頷首,“是,民婦猶記得是十張票值一貫的通行寶鈔。大人,可是這錢有何岔子?”若是來路不明,她損了十貫錢是小,因此牽連才是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