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驤沉聲,“皆是一貫的票麵?”
劉豫亦上了前,這趙何氏話聽著不似有假,“衛大人是覺得有不妥?”
“敢問劉副使,遼陽的通商銀鋪是哪處?”
“是廣進號通商銀鋪。”劉豫了然其意,“可是要傳其掌櫃的來?”
衛驤頷首,劉豫遞了個神色,廖向征便差遣去了。
這通商銀鋪掌管著偌大遼東的銀錢往來,遼東各衛有分號,又由布政使司統管,若有錢兩從通商銀鋪經手,自然是查得一清二楚。
通商銀鋪掌櫃來時與那趙何氏無異,以為是犯了事,一見這陣仗還未開口,噗通一聲就跪下了,顫巍巍道:“大人。”
衛驤單刀直入,“去年臘月廿三之時,鄒林氏可有來通商銀鋪兌過十貫銀票?”
掌櫃的周身圍站著三位大人,嚇得腦子混混沌沌,“鄒林氏?哪,哪位鄒林氏?”
“豆穀老行的掌櫃。”
“哦哦,是她。”掌櫃的一聽豆穀老行想起一二來,“她並未來過。”
見他並未思忖便脫口而出,反倒叫衛驤生疑,“通商銀鋪攘來熙往,我隻隨口問了一人,那幾日人可否去了你就記得一清二楚?”
“大人,小人不敢胡言。城中各家掌櫃的多是三月一交鋪金,上頭不收散錢貫,各家掌櫃的皆會來小的這兒兌銀票,可豆穀老行的掌櫃已有半年沒來過了。”
是在意料中,衛驤下頜微仰以作示意,“他呢?可曾去過?”
陳狀元一聽,恨不得將頭紮進地裡才好。
通商銀鋪掌櫃的湊上前看了好些眼才辨清這人是誰,“陳屠戶?”他信誓旦旦,“他來過,來過好多回,隻是不記得哪日了。”
一聽“好多回”三字,眾人眼神都變了。
“瞧小的這腦子,賬本!小的將賬本帶來了。”衛驤在前,他有些茫然不知所措,險些忘了這茬,手慌腳忙掏出懷中藏著的賬本,翻了起來。
陳狀元也是難得的緘默。
“有了有了!”掌櫃指著賬本道:“陳屠戶自上年十月起頻頻入銀鋪,十月初五來過,十月廿七、十一月初八、十二月初二,還有十二月廿一皆來過。”
“十二月廿一不正是小年前嗎?”廖向征見此巧合,忙不迭問道:“十二月廿一這日,他可是去銀鋪兌了十貫錢?”
掌櫃的又對了對賬本,略有遲疑,“不是,是十七貫。”
“十七貫?”廖向征拿過賬本便看了起來,見白紙黑字確確實實寫著“十七貫”三字,甚是惘然,“這便對不上了啊。”
“對得上!”
身側傳來一聲,正是尹姝。
不等廖向征開口問,便聽她道:“鄒林氏的妝匣裡還有七貫銀票,算上這簪子的十貫,正是十七兩。”
“當真?”廖向征聽聞昨夜尹姝也在鄒家,雖不知為何她也會在,可到底還是信了七八分,又見身旁的衛驤並未有異議,這下全然信了,“陳狀元,你如今還有什麼話要說!你分明就認得鄒林氏,這支簪子也是拿你給的十貫錢買的!”
世間有巧合,可萬萬不會有接二連三的巧合。
陳狀元辯駁,“年關未至之時,我是去銀鋪兌了十七貫,可我是拿回去添置家用的。那簪子是鄒林氏的,七貫銀票也是她的,與我何乾?如何證明是我的?我為何要給一有夫之婦買簪子,真是荒唐至極!”
“你——”廖向征明知他是狡辯,可又無切實的證據,實在堵得慌。
尹姝見此上前,“掌櫃的,通商銀鋪中的銀票可是由官府一月一置換?”
“算不得置換,隻是每月皆有一批新的銀票入遼陽,大多是從山東、山西兩處來的。”
尹姝沉思,回想起昨夜所見,“那掌櫃的可還記得,去年十二月的銀票蓋了哪些官印?”
銀票不可私製,若要流入市麵,必定要走官府蓋官印,走一道官留一印,借著官印,這銀票從何處來的便能查個一清二楚。
“我……我想想……”賬本上並未抄錄,去年的銀票了,他哪還能記得如此清?他愈急愈想不起什麼來,又見諸位大人們等著,急上加急。
“掌櫃的。”
尹姝這一聲讓掌櫃的才想起什麼又頃刻間無存,“哎喲,姑娘你這……”讓他再想想啊。
尹姝一頓,“去年十二月的銀票,繪的可是藤紋?麵上有四道官印,自左往右依次為:濟南府、開封府、太原府、遼陽衛。”
“啊?”掌櫃的一驚,茅塞頓開,“是是是,沒錯,是四個官印,姑娘一說我便記起來了,先前的銀票皆是從濟南府到太原府,再來的遼陽,那十二月的銀票不知為何又往回走了,去了開封才來的遼陽,那時我還納悶,怎就多了一道官印。”待想起種種,掌櫃的才詫異,“姑娘怎麼知曉的?”
尹姝如實道:“我昨夜在鄒家時見到了七張銀票,方才想起。”
不說這家掌櫃,饒是其餘位大人們亦是訝然。
銀票在前,誰不是將票麵多看兩眼的,有誰會看彆處?她倒好,這一眼將繪麵樣紋與官印的小字也看了去。
眼尖不說,這過目不忘的本事倒也是難得。
衛驤眼尾上挑,目光落在斜側的尹姝身上,冰冷的暗芒褪去,眼裡多了一份探究的意味。
尹姝見眾人目光齊刷刷來,不自覺摸了摸鼻尖。
如今證據確鑿,廖向征直指陳狀元,“陳狀元,你分明就與鄒林氏互相熟識,去過她家中,她手中的銀票也是你給的,是不是!你還有何話要說!”
陳狀元麵色慘白,癱跪在地上,雙目無聲,這神情昭明一切。
“是你殺了鄒氏一家!”
陳狀元拖著發顫的身子,搏著餘力道:“不是的,我沒有殺人。”
廖向征雙眸微狹,見他此刻竟還嘴硬,恨不得當場用刑,“如今證據皆指向於你,你說你並未殺人,如何叫人信服!若殺了人卻不招認,受的便是湯鑊之刑。你可知湯鑊是何物?是將活人放置大鼎滾湯之中煮沸,活活烹死!”
陳狀元瞳仁震顫,驚恐要從裂縫中湧出,他怕了,他當真怕了,他磕著頭,一聲比一聲重,額間似要撞出個血窟窿來。
“大人饒命,大人饒命,我招,我全招了,我是認得鄒林氏,那十七貫是我給的她,我還去過鄒家,後背的荊棘傷的確是去鄒家時不慎所致……”
“可……可我真的沒有殺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