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遼東冬日長,臨……(1 / 2)

美人問骨 之子言歸 6155 字 8個月前

遼東冬日長,臨入四月仍是融雪之時,夜裡也比往常冷了稍許,尹姝緊闔門扉,還裹了件大襖才睡下。望著窗外那輪月,久久不得入眠。往年的此時,她已與宗族中的姊妹們在湖裡泛舟了,彼時過得自在最要緊,哪裡管過往後會是什麼日子,哪曾想落到這般境地。

她在遼東待久了,沒想過彆的事,今日若非元娘與她提及,她怕是真就不留心了。她實在不解,為何鄒仕軒屋內會有她的畫像?那副畫像又是從何而來?

她家中已無人,來尋她的又是誰?

此事她不敢在孫淑蘭麵前提,如今她自己也不知狀況,貿然說起必定會引她憂心,明日先去一趟鄒家再說,說不準隻是虛驚一場,元娘識人不多,恐怕在見到畫時將身邊人先入為主才會覺著模樣相似。如此想著,尹姝寬慰了些,這才漸漸起了困意。

……

“三姑娘。”耳畔似有人在喚她,她聽不真切,想睜開眼,卻似有枷鎖附身掙脫不開。

“三姑娘。”又是一聲,這回兒她聽清了,聲色微厚,聽著聲就知此人應當上了年紀,“前頭再穿過三個巷子就是府邸,您該醒神了。”

她幽幽轉醒,費著勁兒睜開眼有一時恍惚,待環顧四周後才回了神,自己這是在回府的馬車中。

今日外祖父家中請了城外手藝十絕的糕點師傅,喊著她們這些小輩去府裡嘗,她頭一個趕著去了。得外祖父疼愛,平日裡有什麼新鮮的小物什都選些好的留給她們,她自是不亦樂乎,這一待便是大半日,直至申時過半才想起出門前母親囑咐,今日是要回府用晚膳的,一直不見家中派人前來便坐了外祖父家的馬車。

軟塌上擺著食盒,還散著糕點清香,是她從外祖父家中帶回來的,她吃著入味便想留給父親母親嘗嘗。她捧起食盒抱在懷中,以免涼了去,可肆溢的香氣叫她沒忍住,偷偷捏了一塊塞入口中。

馬車外吆喝聲、討價還價聲接連,她將帷幔掀起一道縫口,躲在馬車中往外探了兩眼。

她從前還在杭州府錢塘時就聽人提起過應天府,彼時以為二者相差無幾,可舉家隨父遷來之時才驚覺是她眼皮子淺薄了,應天府到底是天子腳下,繁盛之況連富商遍布的杭州也是略輸一籌。道麵大直寬潔,不說可八匹馬並駕齊驅,城中的鋪麵招牌就有百來種之多,就連畫脂杭粉名香宮皂、福光海味、西洋貨物、西北兩口皮貨①這樣在杭州不多見的稀罕在此卻遍地都是,客商行人熙攘,瞧得她眼花繚亂。

她忽而一個激靈,睡意散了大半,衝著馬車外就喊,“停下!停下!”

“三姑娘?”馬車漸緩。

“我要去梳篦老鋪買隻篦子,去去就來,你就在此候著。”馬車方停,尹姝便輕盈躍下。

“三姑娘,人太多了,實在不便,不如我替你去買回來。”馭人見四麵紮滿了人,不太安心。

“你哪懂姑娘家的物什,我是要給母親挑生辰禮。”不等馭人再喚她,她一溜煙工夫便跑了個沒影。鋪子算不得大,可梳子篦子樣式多,她都挑花了眼,好半晌才選了一支,正當她要掏銀票時,鋪外人群躁動紛紛散開,還不知發生何事,就見一隊高頭大馬疾馳而過,馬上之人皆頭佩兜鍪,身著金漆山文甲,馬蹄聲亂了街中的平和安寧。

她自是沒見過這場麵,“掌櫃的,那些是什麼人?”

“大都督府的。”掌櫃的歎了聲氣,“看模樣是捉人去了,想來又是哪家遭了事啊。這幾日又不得安生了,儘少出門就是。”

大都督府?

父親前些年還在大都督府任經曆一職,有些事她也所有耳聞,就拿此事來說,大都督府要捉之人定是聖上親令,更不必說是犯了大罪的。

不知為何,她心底起了躁意,有些不安,便也沒了心思再逗留,給了錢便折了回去。馬車就停在巷子後,她抄著近路往回走,可還未走出巷子,身側一道蠻力將她生生扯了過去,她驚呼一聲,“救……”卻被人捂住了嘴。

那人使勁了全力將她往不見人的巷子裡拖,她分明就已看見了自家馬車,可無論怎麼掙紮皆是無濟於事。

“三姑娘,是老奴。”身後之人說話了。

她一愣,停下了掙脫,這聲音她不會認錯,是母親院中主事嬤嬤孫淑蘭,又是自幼看著她長大的,知曉孫淑蘭不會害她,她便不再動了。

“阿嬤,怎麼了?”她手腕被孫淑蘭攥得生疼,身感不適就要抽開手去,可在瞧見孫嬤嬤驚恐萬分的麵容之時,有些話生生卡在喉間,“怎……麼了……”

“姑娘,快彆說話了,快走,快走!”孫嬤嬤渾身發顫,使著全力將她往一旁拉去,孫嬤嬤不知從哪兒抽出一方帕子來,係在她耳後,將她麵容遮去大半。

她茫然呆滯,全然不知何事,隻見孫淑蘭額間冒著豆珠般的汗,係著帕子的手也不住的哆嗦,“快,快隨老奴來。”

“阿嬤。”她心底沒由來地發慌,一陣陣激蕩自胸膛而來狠狠撞在心口之處,“可是我回去晚,母親惱了?”

孫淑蘭眼眶發紅,血絲根根分明,她咬了咬牙,什麼也未說,帶她入了另一狹窄僻靜的巷子中。

這是一道死巷,儘頭是一麵生了青苔的石牆,還站著另一個不知所措的少女,瞧著模樣與她一般年歲,待走近了瞧,她才認清人來,“阿嬤,這不是姝姐兒嗎?她為何會在這?”

孫淑蘭不回她的話,鬆開攥著她的手,徑直抬手去解姝姐兒的衣扣,麵色沉沉,“快將衣物都換下!”

“奶奶,奶奶!”被生扯著衣袖的姝姐兒手足無措,盯著孫淑蘭的那雙眼滿是驚恐,委屈撲麵,就要哭出聲。

“沒聽見嗎,我叫你快些!”孫淑蘭厲聲,手中力道更重了些。

孫嬤嬤是老來得子,有且隻有一個兒子,可兒子與新婦死得早,隻給她留下一個孫女來,她待姝姐兒好得自然是沒話說,平日裡母親賞給孫嬤嬤的好物什都被她一並留給了姝姐兒,從不在吃穿用度上苛待了她,她又何時見過孫嬤嬤對姝姐兒這般狠厲。

“三姑娘也快些將衣物脫下。”見她怔著未動,孫淑蘭語氣也急促了些,“快些,否則真就來不及了。”

彼時姝姐兒的外衫皆被褪下,就連襖裙也未落下,隻落得一身素白的中衣。

孫淑蘭顧不得姝姐兒儀容不雅,又轉過身來解她的對扣,她佝著身,滿目的悲意隱忍鋪麵而來,她嗚咽呢喃:“姑娘,就聽阿嬤的,阿嬤不會害你,阿嬤不會害你的。”

她傻傻立著未動,手中的篦子也不知何時落在地上,木齒斷了三兩根,可無人去在意了。

姝姐兒那身素色的襖裙換在了她身上,而她最愛的牡丹金紋比甲著於姝姐兒之身,接著便是她腳上的雲頭鞋,平日她在閨房中赤個足皆要被說上好幾句,今日竟見孫淑蘭毅然在外就給她脫下,與姝姐兒換了對。

她有些許恍惚,麵前仿若站著另一個她。

另一個……她?

她頓時恍然,心口湧起驚天駭浪,拚了命就要解下身上的衣物,“不要,我不要!”

她明白了!孫嬤嬤是要以姝姐兒換她,定是府裡出事了!

孫淑蘭哪裡容她此刻不懂事,厲聲嗬斥,“姑娘莫要胡鬨了!”孫淑蘭速速取下她的對簪彆在了姝姐兒發髻之上,又替姝姐兒係上另一塊方帕。

“快坐姑娘的馬車回府。”孫淑蘭推了姝姐兒一把,“若有旁人問話,你什麼也不要說,明白嗎?”

姝姐兒也不應,隻是一個勁兒地哭,她不傻,事已至此,也猜到了七八分。

“三姑娘。”孫淑蘭轉過身不再多看,從懷裡取了張桑皮紙塞進她手裡,“這是姝姐兒的路引,你快些放好。”

“我不要。”孫淑蘭遞來,她便推開,紙上段首的“尹姝”二字尤為刺眼。她拿了路引,那姝姐兒便出不了城了,

而此刻姝姐兒就站在她跟前,死死盯著她,眼中蘊著深不見底的恨意。她心口抽痛,下唇微微啟動闔,“姝姐兒……”她攥緊了那張路引就要遞還給姝姐兒。

“你為何還不走!”可孫淑蘭見狀,又是狠狠一推,“快走!”

姝姐兒犟著身未動。

“啪——”

始料未及,一巴掌狠狠落了下來,將姝姐兒打得偏過頭去。這一道勁兒才真真戳到了痛處一般,姝姐兒壓抑的哭聲肆意宣泄了出來。

“阿嬤!”她伸手就去攔孫淑蘭,“你打姝姐兒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