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習姑姑根本沒給林羨玉思考對策的時間,她已經扶著林羨玉走出後院,穿過回廊,迎麵看到從外麵回來的烏力罕。
烏力罕穿著一身靛青色的翻領勁袍,長發高高束起,原本還算輕鬆的臉色在見到林羨玉之後迅速變得猙獰。一瞬的疑惑之後,他停下來,饒有興致地看著林羨玉被帶走。
林羨玉已經顧不上他倆之間的恩怨,用眼神示意阿南,阿南會意,悄悄放慢了步速,落在一行人之後,待宮人們走過拐角,他立即滿臉焦急地對烏力罕說:“將軍,快去通知王爺,殿下被宮裡的人帶走了,求他快想辦法。”
“和我有什麼乾係?”
“明日就要舉行婚禮了!”
烏力罕“嘁”了一聲,挑眉道:“我巴不得婚禮辦不成,他最好永遠彆回來。”
他看著阿南焦急萬分地追上去,還有林羨玉瑟瑟發抖的背影,心中暢快無比。
蕭總管跑過來問:“這……這是怎麼回事?殿下怎麼被宮裡的人帶走了?”
烏力罕倚著廊柱,打量自己的細鱗馬鞭,聞言冷聲說:“帶走就帶走了,你著什麼急?”
蕭總管說:“老奴這就去找王爺。”
“你敢!”烏力罕揚聲嗬斥:“破公主給你灌什麼迷魂湯了?怎麼你們都要護著他?”
他偏不讓蕭總管出門,直到夕陽落山,赫連洲處理完軍務,從樞密院回來。一進門就看到蕭總管站在院子中央,垂著腦袋,後背佝僂,在原地打轉,赫連洲問:“怎麼了?”
蕭總管回頭望向烏力罕屋子的方向,支支吾吾地不敢說。
赫連洲蹙眉問:“到底怎麼了?”
蕭總管最後還是爭不過心裡的擔憂,脫口而出:“王爺,殿下被宮裡的人帶走了!”
赫連洲眸色驟變。
烏力罕從一邊的回廊裡衝出來,對赫連洲說:“王爺,根本不是什麼大事,一看就是太子的詭計。他讓宮裡人用禦輦大搖大擺地帶走祁國公主,再引您去宮裡救她。這樣太子就可以四處造勢,說您如此在意祁國的公主,早就樂不思蜀,忘了收複龍泉的大業了!最近都城裡議論紛紛,說的不就是這些事?”
赫連洲心裡自然清楚,但他隻問蕭總管:“他——公主離開的時候,是什麼狀態?”
“自然是怕的,臉色都白了,一看到老奴就連聲喊蕭總管、蕭總管……”蕭總管瞥了一眼烏力罕,悶聲說:“老奴早就想去找您了。”
赫連洲轉身要走,烏力罕抓住他:“王爺,您真的要去?”
赫連洲沉默不語。
“明日就要大婚,這是全天下都知道的事情,太子無非就是想用這件事試探您的態度,就算您不去,公主也不會有任何事。”
烏力罕無法理解,他攔在赫連洲身前,大聲說:“王爺,以前學兵法的時候您就教我,兵者唯利而動,不利而止。您現在去宮裡,除了給太子送去攻擊您的把柄,沒有任何意義,我不明白您為什麼要去?那公主又不是三歲孩童,在宮裡待一晚上又不會死!”
赫連洲問:“你隻看到把柄,看不到這件事背後的挑釁?”
烏力罕愣住。
“明日就要成婚,太子今日從我的府上帶走公主,你覺得這種事隻會發生一次?”
烏力罕啞然失語。
“兵法記得不錯,”赫連洲拍了拍烏力罕的肩膀,沉聲說:“但利之一字包含甚多,人心向背於我而言,並不是最重要的。”
他快步走到門口,躍身跨上銀鬃馬,向皇庭奔去。
烏力罕在院子裡僵了許久,他不明白赫連洲話裡的意思,蕭總管告訴他:“你隻想拿公主泄氣,有沒有考慮過王爺的顏麵?王爺之前已經因為太子的威脅吃過一次虧了,以他的性格,怎麼還會任其擺布,任其試探?”
赫連洲直奔皇庭,到宮門口下馬。中常侍拾階而下,迎了上來,但赫連洲並不向他詢問情況,隻是說:“我有要事向皇兄稟報。”
中常侍剛準備告訴赫連洲“公主在禦帳”,話還沒說出口,赫連洲已經徑直去了明光殿。
如今德顯帝病重,朝廷全由太子把持,赫連洲剛跨進明光殿,就聽見太子的聲音:“二弟,匆匆忙忙地,來尋什麼?”
他坐在高位,遙遙望向赫連洲。
話裡含笑,像是勝券在握。
可赫連洲俯身行禮,平靜道:“臣弟想稟報一起邊關貪墨案。數日前,臣弟發現有祁國人在沒有通關令牌的前提下擅自進入北境,以此為引線,牽出了邊關防守的貪墨重案。”
太子赫連錫臉上的笑意陡減。
“其中蒼門郡郡守呼延穆,已被查實任期內貪墨朝廷撥款千兩。據呼延穆交代,去年朝廷為鞏固邊防,向蒼門郡撥款四千兩,可到呼延穆手裡,卻隻有一千兩,”赫連洲抬頭看向太子,冷聲道:“不知皇兄有何看法?”
太子當即回道:“定是官員層層貪墨。”
赫連洲看了他一眼,並不言語。
太子站起身來,胸口起伏明顯,他故作鎮定地問:“呼延穆人在何處?”
“在西帳營的大牢裡。”
“怎麼會在西帳營?應當把他押到刑部,讓樞密院派人審他。”
赫連洲趁勢逼問:“皇兄,此案要往上查嗎?”
他眼神淩厲,太子一時之間亂了神,隻說:“自、自然是要查的,交由刑部處理。”
赫連洲早有預料,拱手道:“是,不過此案牽扯太多,呼延穆簽字畫押的文書和證詞都不能經他人之手,臣弟想——”
太子打斷他:“呼延穆一事由樞密院侍衛司派專人負責。”
太子能聽出來赫連洲在威脅他。
北境皇庭的貪墨風氣自德顯帝病重後漸漲,赫連洲平日隻管軍務,不理朝中之事,所以太子黨無所顧忌,可如果赫連洲追究——
太子強壓著怒意,咬牙道:“明日大婚,二弟還是專心婚事為好,時辰不早了,父皇應該也和公主聊完通使之事了,二弟還是儘早將公主帶回去,準備明日的婚禮。”
赫連洲俯身行禮,“是,臣弟領旨。”
太子背過身去,臉色晦暗。
赫連洲離開了明光殿,走向禦帳。
天色已經完全黑了,離林羨玉被帶走已經過去將近三個時辰。那個膽小的哭啼鬼,怕血怕死狐狸怕一個人睡覺,在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孤立無援地待上三個時辰,會怕成什麼樣子?赫連洲能想象到他此刻哭得有多可憐。
他的眼淚是流不完的,撇一撇嘴角,眼淚就像斷線珍珠一樣掉下來。
赫連洲最煩他哭。
烏力罕說得沒錯,其實來不來接他是無所謂的,反正明日大婚,太子還是要原封不動地把公主送回來,可是赫連洲不想看他哭。
在這裡待上一夜,能要了哭啼鬼的小命。
赫連洲加快了腳步。
禦帳就在明光殿的後麵。
赫連洲走過去,還沒靠近,就看見中常侍急急忙忙跑過來,說:“王爺,公主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