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連洲幫他看著裙擺,“從祁國到北境有三個多月的路程,現在才想起心虛?”
林羨玉滿腹怨氣,故意反駁:“你還好意思笑話我?你現在可是帶著一個男人進祖廟,竟然一點都不心虛,真是有忝祖德!”
赫連洲望向高台之上的太子。
驀然想起他第一次取得軍功時太子看他的眼神,血親兄弟,尚且如此,談何先祖。
林羨玉見赫連洲沉默,還以為自己把話說重了,連忙找補:“我說的是玩笑話,你彆當真。”
“我不心虛,你也不用心虛。”
林羨玉愣了愣,剛要說話,隻聽赫連洲沉聲說:“看台階。”
林羨玉低下頭,提住裙擺,盯著自己的鞋尖,穩穩踩上最後一層台階。
三叩首。
拜祭先祖,告此婚約。
太子先是看向林羨玉,然後笑著對赫連洲說:“若是容妃娘娘在天有靈,看到二弟你和公主相處得如此融洽,也會倍感欣慰的。”
林羨玉看不到赫連洲的臉色,但能感覺到赫連洲的情緒並不好,他也跟著揪心。
太子繼續道:“也是很巧,容妃娘娘生前就對祁國的風物饒有興致,二弟又娶了嘉屏公主,真可謂是姻緣天定。”
林羨玉不明白太子為何要一而再地提起赫連洲的母妃呢?難道其中有什麼秘辛?
他想起那座冷宮。
雖然他平時怕赫連洲怕得要命,又依賴赫連洲的保護,從不敢冒頭。但看到太子用充滿挑釁的眼神望向赫連洲時,他竟怒火中燒。
若不是太子,赫連洲半年前即可收複龍泉州,凱旋而歸,林羨玉也不用男替女嫁,還有昨日突然的皇召,均是太子的陰謀。
他一時沒忍住,壓著嗓子開口:“這姻緣不是太子殿下定的嗎?”
話音剛落,太子和赫連洲都愣住,連同林羨玉自己都有些難以置信。
太子臉上的笑容更是瞬間消失,他沒想到這位祁國來的公主竟敢當眾駁他的麵子,而且還是為了維護赫連洲。
他語氣漸冷,眸色變得陰寒,輕笑道:“看來嘉屏公主不是心甘情願為了北祁兩國的和平嫁到這裡的。”
林羨玉自知失言,嚇得連忙低頭。
赫連洲沉聲提醒:“皇兄,呼延穆一案已經移交侍衛司,牽扯出來的十多起貪墨案,涉及甚廣,臣弟為了朝廷的安穩,可以暫且不表。”
太子心中一緊。
“皇兄,”赫連洲比太子高出許多,他冷眼望向太子,說:“城外災民泛濫,北邊的斡楚部落也不安分,還望皇兄多在朝堂政務上費心,至於懷陵王府與公主,就不用皇兄操心了。”
太子的臉色難看到了極點。
他本以為逼迫赫連洲娶一個祁國公主,是對赫連洲最大的打擊,可是為什麼?這一招似乎沒在赫連洲身上奏效。
自從嘉屏公主進入都城後,赫連洲不僅不想辦法消除聯姻帶來的負麵影響,還一反常態地乾涉政事,幾次以朝廷積弊威脅他。
太子難掩震驚,但他對於赫連洲提到的幾件事都理虧心虛,隻能暫且忍耐,笑裡藏著刀,說:“是,二弟此刻理應儘享鸞鳳和鳴之喜,祭祖之禮已成,可以回府舉行婚禮了。”
赫連洲轉過身,帶著林羨玉回王府。
下台階時林羨玉還沒從恐懼中解脫出來,他顫聲說:“對不起,我不該衝動的……”
他當麵衝撞太子,不僅會給赫連洲惹來禍端,還有可能會暴露自己的身份。
他不該犯這樣的錯。
赫連洲卻說:“無妨。”
“真是太煎熬了,”林羨玉看到兩邊的佛像,小聲嘀咕著:“求佛祖保佑。”
“保佑什麼?”
赫連洲以為他定是保佑自己早回祁國,誰知林羨玉說:“保佑我是這世上最後一個和親公主,從今往後,再沒有彆人受這般煎熬了。”
赫連洲愣怔良久。
回到懷陵王府,依照著北境的婚俗,進堂屋之前,新婦要跨過十二隻金馬鞍。
蕭總管一大早就將金馬鞍準備好了,從正門到堂屋,排成一列,林羨玉要閉著眼,由赫連洲牽著他的手,一隻隻地邁過去。
林羨玉還沒從說錯話的餘韻中緩過來,心仍舊懸著,赫連洲握住他手腕的時候,他抽了抽鼻子,小聲詢問:“太子會遷怒於你嗎?”
“不會。”
林羨玉怔怔地望向赫連洲,相識至今,赫連洲始終平靜如一汪深潭,又如屏障般護著所有人,好像世上沒有任何事能讓他恐懼。
他說不會,林羨玉就沒那麼怕了。
赫連洲說:“把眼睛閉上,抬腿。”
林羨玉連忙抓住赫連洲的胳膊,赫連洲想要抽回,他不讓,反而抱得更緊。
他試探著抬起腿,一隻一隻地跨過馬鞍。
赫連洲走路快,還沒走兩步,林羨玉就抱怨:“慢一點慢一點,你每次都這麼快!”
赫連洲蹙眉,然後放慢步伐。
林羨玉覺得這婚俗真是新奇,隨後又想到另一件重要的事,“如果跨完十二隻馬鞍就可以得到月老的祝福,那我少跨一隻,是不是就能避開?”
他體貼地解釋:“月老的紅線甚是珍貴,可不能浪費在你我二人身上。要不,你讓人偷偷拿掉一隻馬鞍吧?”
赫連洲看了他一眼,沒作聲。
林羨玉還在等他的回答,等了許久都等不到,也記不清跨了多少隻馬鞍,直到一腳踩在平地上,聽到赫連洲說:“結束了。”
“啊?”
林羨玉還沒反應過來,赫連洲已經鬆開他,獨自往前走。
林羨玉怔了怔,望向身後的最後一隻金馬鞍,又望向赫連洲的背影,不知何意。
阿南頂著兩隻蕭總管送他的銀羊角,跑過來,難掩喜悅道:“恭喜殿下,成婚啦!”
林羨玉叉腰:“臭阿南,你取笑我!”
正要打鬨,身後響起徹耳的鼓聲。
牲酒賽秋祀,簫鼓迎新婚。
伴隨著一聲高亢嘹亮的“嘉禮初成,良緣遂締”,婚禮和月色一同落下帷幕。
赫連洲同軍中好友喝完酒,回到主堂屋時已是微醺,推開門,餘光一掃,便看到在他床上昏睡的林羨玉,四肢舒展開來,裙擺翻到小腿之上,胸口的棉布都露了出來,睡得毫無顧忌,生怕彆人看不出他是男替女嫁。
睡就罷了,也不知他從哪裡找來了羊絨毯墊在身下,直把赫連洲的床墊高了三四公分。
他的小書童坐在床邊的腳榻上,閉著眼,腦袋一晃一晃,也快要睡熟了。
赫連洲輕咳了一聲,隻吵醒了阿南。
阿南見到赫連洲還是很緊張,嚇得立即起身,“王爺,您回來了,外麵人都散了嗎?”
赫連洲朝他點了下頭,阿南會意,連忙說:“我現在就把殿下帶回後院。”
他俯身去喚林羨玉,林羨玉沒反應,他輕輕推了推林羨玉的胳膊,林羨玉卻翻了個身,抱住赫連洲的錦被,呼吸更均勻了。
紅帳映著他的臉,像是一抹胭脂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