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雲適乍聽之下,就驚為天人。無他,儘管昆曲從元末興起,發展這麼些年,在宮廷中也有一席之地,但加入其中創作的文人卻是寥寥無幾,以致昆曲的戲本雖多,卻是良莠不齊,有些戲班子為了博得關注,甚至唱一些淫詞豔曲來招徠客人。過雲適愛曲,如唐伯虎愛畫一般,然而,戲曲又與畫作不同,巍巍大廈,非一木所支也,故而,他一直是心有餘而力不足。萬萬沒曾想到,他竟然能在自己常去的茶樓聽到這樣的絕妙好辭,不僅字字珠璣,清詞麗句,而且情節跌宕起伏,引人入勝。這戲本與笛聲實在是太好了,以至於他連這黑小子極為一般的唱功都能夠忍受。他甚至一麵用手指在膝上敲板眼,一麵低聲吟唱起來。
連過雲適都是如此想來,其他票友為了詞句與劇情也是勉強忍受下來,隻是到了最後打賞的時候,幾乎每個人都對端著盤子要錢的黑小子——即月池說:“拿去給你師父看病吧,讓他好好將養,等他出來唱曲時,我們一定來捧場!”
“好好學啊,小夥子,你這個水平,實在是差一點火候。”
“你就沒有彆的師兄了嗎,要不你去和你師娘吹笛子吧,下次換你的師兄來!”
“對對對,這個曲換個人來唱,一定能紅的。”
月池對著一群熱心觀眾,真是哭笑不得。不過戲還是得照演,她耷拉著頭,抽了抽鼻子道:“多謝各位爺的賞,可惜我師父他老人家,恐怕沒那個福氣來為各位表演了。師父因為重病,嗓子已經倒了,師兄們因此全部跑光,我又這般的不爭氣……現在,師父唯一的心願就是找一位真正的知音,把這個他耗儘心血所寫的戲本子賣給他。”
此話一出,在眾人唏噓之時,樓上出來傳來一聲巨響,做村婦打扮的沈九娘驚訝地看到他們此次的目標人物過雲適急急跑下來,連凳子摔了都顧不上。月池眼見他三步並做兩步衝上前來,激動不已道:“小兄弟,你剛剛說得可當真?”
月池做嚇了一跳狀,磕磕巴巴道:“自然當真,不知您是?”
過雲適忙理理衣衫,拱手一禮道:“見過這位娘子與小兄弟,在下姓過,名雲適,想與二位談談這戲本子的交易之事。隻要過某能拿得出來,多少錢都可以,還請您二位開個價吧!”
月池與沈九娘對視一眼,沈九娘福身一禮道:“多謝過先生的賞識,隻是拙夫天生有副孤拐脾氣,非得尋個知音不可,若過先生是真心想買,還請約上您的班子,與拙夫麵談為宜。”
過雲適聽到此話,反而更欽佩這位素未謀麵的才子,當場一口應下,還約定了時間地點。月池不由暗自舒了口氣,這事兒至此就算成了一大半了,隻要這個過雲適不是徒有虛名,團隊平平無奇,這個戲本子就是他的了!
就在一切順利時,異變卻發生了,月池與沈九娘在按約定交給雲夢樓老板租借場地的酬勞後,正準備離開時,有人卻擋在了她們麵前。如果月池在唱曲時抬頭望望上麵,就會發現,這幾個人原來是就是坐在過雲適旁邊的幾個小年輕。
最前的一個身著藕合色直裰,腰係一根淺藍的絲絛,腳上著的是素履。月池並未抬頭直視他的臉,可明代服飾等級森嚴,她憑這一身服飾打扮也猜出個七七八八,其應該是沒有功名的讀書人,瞧著年齡也不大的模樣。怪了,攔住她們做什麼?
她正思索間,沈九娘已然擋在她身前,警惕道:“不知幾位爺有何貴乾?”
這個年輕人道:“這位大嫂莫怕,某姓夏,請教尊夫高姓大名?”
沈九娘蹙了蹙眉:“敢問公子是何意?”
這位夏公子笑了笑,露出細白牙齒:“在下沒有惡意,隻是很久沒有聽過這樣的好詞好曲了,故而心生仰慕,這是在下的一點小心意,還請大嫂笑納,如有機會,在下還想上門拜訪,不知……”
“不好意思,我們得辜負公子的美意了!”沈九娘與月池異口同聲,開玩笑,唐解元那麼出名的人,一見麵不就露餡了。月池飛快地將他給的幾兩銀子塞回到他手中,開口道,“我師父是樂戶之子,我們全家都是下九流,怎敢讓公子屈尊上門。再說了,家師實在病重,若是不留神給公子過了病氣,那我們豈非萬死難辭其咎,故而實在是抱歉,公子請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