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原來是嫌錢少,徒兒,給他三倍!”
王敖心裡叫苦,又沒發俸,哪還有錢?
不等他反應,車夫聽了這話更加惱火,“你失信在先,竟還辱我!”
魏繚氣樂了,“你這憨牛,哪個辱你?”
“我隻拿我應得的,誰要你的三倍!”
王敖搔搔腦門,要了他也沒有哇。
兩人嗓門一個賽過一個,過往行人看熱鬨的也越來越多,一陣冷風刮過,魏繚莫名覺得後背涼颼颼,他拉住小徒弟,“好啦,算我欠了你三倍車錢,回頭來國尉府拿。”
車夫曳過身旁不耐煩的馬兒,望著師徒轉身往城中走去,憤憤咕噥,“就是國尉的仆人也不該失信於人。”
夜幕張開,章台宮正殿內燈火通明,君王負手立在一盞青銅連枝燈前,靜靜注視著燈心搖曳的火光,那雙英俊的眉煩悶地擰在一起,背後虛握的拳不自覺地握緊,又遲疑地鬆開,他理應忘了明天是什麼日子,卻沒奈何地一次又一次想起。
歸來複命的少年隱在暗處,一直到君王獨自想完了心事,這才轉進殿中,將今日的行動據實陳稟。
“他竟沒走?”
“國尉遣了車夫,便回了國尉府,再沒出來。”
“依你看,他是發現了你們,還是臨時改變主意不走了?”
少年實說,“屬下不知。”他的確不能斷定,國尉在城門前的異常舉動是否可以稱之為一種試探,但此前他得到的消息確實是國尉要走。
“不知?”秦王訝然,這孩子辦事一向周到妥帖,輕易不會給出這種答案,他並沒等對方說下去,話鋒一轉忽又問起,“離開官署前,國尉見了誰。”
殿內燈影幢幢,少年抬頭望了主上一眼,不敢隱瞞,“見了少君。”
“扶蘇?”
秦栘在自己的小屋裡轉了一圈又一圈,躺下睡不著,坐著心發慌,焦慮到頭禿,生怕國尉原本沒想跑,卻真被他口不擇言氣跑了。
畢竟曆史上魏繚根本沒有離開秦國,萬一這回被他給氣走了,他上哪兒再去賠老爹一個軍事奇才,一個兵法大家?萬一秦為此不能統一六國……完了,完了,完了。
正當他急得原地亂轉,房門卻“吱呀”一聲被人從外推開了,他一扭頭,剛好對上老爹那張異常嚴肅的臉。
“君……君父?”
“你過來。”
秦栘心裡一咯噔,真的不怪他!
秦王不喜歡繞彎子,“今日去了國尉署?”
“去……去了。”
“可同國尉說了些什麼。”
秦栘腦門上冒汗了,親爹呀!刻薄少恩,如狼似虎,人品差勁不能處,說得全是你的壞話。
他艱難回想晚間官署中的情形,抱著僥幸心理,觀察便宜爹的臉色,小聲重複了唯一可以重複的那一點點內容,“日前,聽君父講論往昔事關秦國生死存亡的幾場大戰,扶蘇去官署,原想找些兵事案卷細查,我見國尉下職還帶許多書回去讀,心中佩服,便稱讚國尉天生大才還異常刻苦,定能成就一番事業,是扶蘇的榜樣,還說要向國尉學習,日日勤勉,絕不懈怠。”
君王詫異地挑了一下眉,誇他兩句他就不走了?難不成是他以往對臣子太過苛刻?
秦栘巴巴想知道魏繚跑沒跑,見秦王爹不說話,他小心翼翼地多問了一句,“阿翁,國尉沒……沒怎麼樣吧?”
秦王眉頭一皺,“他能怎麼樣?”
“不……不……那個,國尉說今日事務繁多,累得他腰酸背痛,我擔心國尉身體有恙。”
君王嗤之以鼻,“寡人竟不知國尉署如此繁忙。”
秦栘聽對方不再問了,這才暗暗鬆了一口氣,看秦王爹的樣子,也不像是出了國尉逃跑這等大事。
他想起同魏繚的一番爭執,知曉國尉雖然話說得難聽,卻實實在在是為秦國的大局考慮,但他知道也沒什麼用啊,他要做的就是什麼也不做。
這二十年是秦國兼並天下的二十年,隻要按部就班,曆史不發生錯位,秦王嬴政一定會達成所願,終結春秋戰國的曆史,結束華夏分裂的局麵,走上天下共主的位子。
這期間該發生的事情也一定會發生,比如秦王迎回太後,比如魏繚寫下傳世兵書,橫加乾涉,更大的可能是弄巧成拙,他作為一個錯位時空的亂入者,什麼都不做才是對曆史最大程度的尊重和保護。
秦王問完了要問的,轉身離去之際,忽然又在門前停下腳步。
秦栘望著便宜爹手按在那扇厚重的門扉上,像在做一個十分為難的決定,掌骨突出手背,指節頂得發白。
許久,他才聽君王開口吩咐,“明日,你走一趟雍城。”
秦栘來勁了,剛剛他還自我安慰,反正也做不成,乾脆什麼都不做,這才一會兒的功夫,機會就自動送上門來?難道這就是老天爺為他安排的穿越金手指,專門讓他推動曆史進程的?
“去接祖母回來麼?”他興高采烈脫口而出。
不料,話音未落卻看見君王那張本就嚴肅的臉倏忽陰雲密布,男人眼底瞬間氳出兩團狂怒的風暴,眼角的怒火燎上眉梢,雙唇抿成一條陰鬱的弧線,渾身散發出凶狠暴戾的氣息,朝他走來的每一步仿佛都曳著怒火與雷鳴。
秦栘無意識地屏住呼吸,腦子嗡嗡亂響,頂著突然爆發的天子之怒,白著臉猝不及防地往後撤了兩步。
“再提此事,你也滾去雍城待著。”
伴隨著自己粗重的呼吸,房門被盛怒而去的王摔出一聲驚心動魄的巨響,秦栘被門外灌進來的冷風吹了個激靈,一屁股坐在身後的矮榻上。
他心有餘悸地抹了把額上的冷汗,想給爸爸提個意見,下次變臉,能不能先給個預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