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的晚陽映著護城河的粼粼波光,兩千年前的關中平原土地肥沃,樹木蔥蘢,水草豐茂,還沒有經過現代工業的汙染和改造,眼前正是一副原始自然的美麗姿態。
馬車緩緩駛入城郭,雍城分內城與外城,外城雄偉堅固,是內城強大的防禦保障,外城附近是平民生活的區域,宮城與貴族的住所主要集中在內城,正應了那句“築城以衛君,造郭以衛民”。
古老的秦宮有一種時間獨有的磅礴厚重,四十出頭的趙姬還很年輕,也很漂亮。
年輕的祖母被宮人簇擁著步出宮殿,趙姬走下殿前光潔平整的石階,踱出古秦宮凝固的影子,晚霞落在身上的那一刻,她忽被落日的餘暉晃了一下眼,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腳步。
秦栘遠遠立在殿前的空地上,在祖母的臉上看到了一種迷惑的神情,那神情隨著她每走一步便加重一分,待到跟前之時,迷惑已不見了,取而代之是一種恍恍惚惚的臆狀,那張臉上浮現出歡喜,焦愁,還有一腔毫無保留的憐惜摯愛。
祖母在他跟前蹲下身,溫柔的手心貼上他被風吹冷的麵龐,“阿政啊,今天回來得很早。”
秦栘沒有說話,麵前人用手捂熱了他的臉,擔憂的目光又將他從頭到腳一遍一遍打量。
母親長舒一口氣,心疼又欣慰地笑了,“今日沒有同人打架,臉上乾乾淨淨,發髻也沒扯亂,衣上也沒有泥水。”
她說著,拿手指輕輕戳了一下孩兒的眉心,麵上假作嗔怒,眼裡全是嬌寵,“要是每天都這麼乖就好了。”
身後踩著細步跟上來的侍人為難地在旁悄聲提醒,“太後,這是少君哪。”
秦栘也輕聲道,“祖母,我是扶蘇。”
麵前人兩眼一怔,回過神來,臉上詫異,不解,驚訝交織變幻,下一瞬淚水狼狽地奪出眼眶。
她忙亂地挽著袖子擦了一把臉,手足無措地站起來,牽住孫兒背過身,一邊遮掩失態,一邊抱怨自己,“哎呀,瞧瞧我呀,糊塗了都。”
秦栘屏住呼吸,體貼地沒有出聲打擾。
趙姬平複了情緒,又轉過身扶著他的肩膀,若無其事唏噓慨歎,“快叫我好好看看,一眨眼,我的扶蘇都長這麼大了。”
“扶蘇給祖母拜壽。”
趙姬牽著他走進日暮裡昏沉的大殿,“好,本來沒什麼可高興的,你一來呀,我便高興了。”
侍人宮女擁在身後,秦栘從燃燒的霞光走進陰暗的宮殿,麵前大開的殿門像一隻巨獸張開的口。
“祖母高興,扶蘇以後常來。”
“當然高興,隻怕你阿翁不肯讓你來。”
“阿翁惦記祖母,十分惦記。”
“真的呀?”
“真的。”
也許是太久沒有見過兒孫,也許是偌大的宮苑裡過分冷清寂寞,趙姬顯得很興奮,她的身上還帶著少女一般的天真,拉著秦栘從日暮西斜一直聊到深夜,她時而講一些幼年時在父母膝下的光景,時而說起在趙國帶著孩兒寄人籬下的往事。
秦栘趕了一天路,難免有一絲疲倦,趙姬笑著點了點他的鼻尖,“瞌睡了是不是?”
他的確非常累了,但並不想睡,“母親”兩個字正在他頭腦中漸漸形成清晰的影像。
這感覺很奇妙,趙姬總是不由自主在他身上尋找孩兒幼年時的影子,而過分年輕的太後在他眼裡也與祖母應有的形象相去甚遠。
所以,她更像一個母親,秦栘透過年少的秦王的眼睛看到的母親。
他在“母親”的身旁,感受到母親身上的融融暖意,感受到熨帖芬芳,感受到慰藉靈魂的平靜安詳。
“不想睡,還想聽祖母講故事。”
“不講了,回去叫你母親接著給你講吧。”
“母親歿了。”
趙姬大吃一驚,“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很久很久了,不記得了。”
趙姬摸摸他的頭,“我可憐的孩子。”
秦栘想了想,還是決定把心裡話說出來,“來之前扶蘇還擔心,祖母不喜歡我。”
趙姬愣住,“為何這樣想?”
“因為母親。”他理智地沒有提曾祖母。
“胡說八道。”趙姬噗嗤一笑,“不過你母親呐……我一定得跟你說,哪有這麼細的腰,我真擔心她走個路都能把腰扭折了,那個丫頭瘦得一陣風都能吹走,我一早就說她這沒斤沒兩肯定不好生養,果然……”她反應過來,不再說了,“傻小子,你是君上的兒子,君上是我的兒子,你的身上也流著我的血,我們是世上最親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