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不多也該告辭了。”我突然放下茶杯，提出要離開，吉野凪和她的兒子都愣了一下，後者更是一時慌了手腳。

“抱歉，是不是有什麼……”他又改口，“我送送你吧。”

我看著對方雖然慌忙但又怕媽媽傷心的模樣，勾起個真實的笑。

“茶很好喝，夫人也很健談，隻是我突然想起來有些事。”

吉野凪站起來體貼地說道：“是組內的工作嗎？順平也一起去吧。能幫幫忙也好，但是不要給宿儺先生添亂知道嗎？”

話一出口我和順平都愣了一下，我花了一秒鐘反應這句話的含義。

“夫人您可能誤會了什麼，我並不是……”

黑/舍//會/的。

“所以你今天特意換上和服，是為了迎合極道傳統嗎？”吉野順平一臉的怎麼會這樣，無力地伸手捂住額頭，“關於宿儺的身份，我之後會再跟你解釋的，不要瞎想啊！”

“他真的不是什麼黑///幫分子，不如說你怎麼會有這種想法？”

“因為紋身吧。”這個倒能猜到，而且我氣場也不像好人，被誤解也很正常。

“不隻是因為這個。”吉野凪不知何時又摸出一根香煙來，她沒點燃，隻是擱指尖夾著，表情裡有種說不出的懊惱。

“這小子最近回家臉上都不帶傷了，反而挺有精神，我猜他應該在外麵打了勝仗，所以才心情這麼好。”

“還以為他找到人撐腰了，”吉野凪叼著煙小聲嘟囔，“做飯也變得更能吃了，這不是參加幫派的前奏嗎？”

“那叫什麼前奏啊，少看點電影啦。”

“你居然說我？電影發燒兒童！”

“我那是看內涵，誰像你一天淨看些爛片。”

吉野凪瞪大了眼睛：“《極道風雲》哪裡是爛片，那是經典你懂不懂啊！”

“還有這身衣服，”對方微微抬手，在玄關處輕巧地轉了個圈，“很漂亮吧，電影裡主角的媽媽就是穿這一身哦。”

“我說怎麼看著這麼眼熟，”吉野順平徹底死魚眼了，“但人家主角原本就是黑///幫世家吧。”

“氣氛啦，氣氛最重要。”

“既然有那種猜測——”我出聲打斷，否則這對母子可能會這樣吵一天，雖然很溫馨，但我作為旁觀者實在沒辦法共情，反而覺得心酸。

“為什麼還叫順平去幫忙？一般來說都會儘力製止吧。”強迫兒子跟對方斷絕來往什麼的，要說吉野凪隻是看了電影對黑///幫有所期待，那我一點也不信，她可不像那麼天真的人，比吉野順平要圓滑百倍。

吉野凪停止了逗弄兒子，狡黠地衝我眨了眨眼睛，“反正你們都不是那種關係了，就放過阿姨這一回吧。”

我笑了笑。

“媽媽彆這樣。”吉野順平拚命拽她母親的袖子。“真要說的話其實差彆也不大。”

我點頭：“沒錯，危險性很高。”

吉野凪這下安靜了兩秒，神情並不像剛才表現得那樣從容，這讓我意識到對方根本不是不在意，隻是之前隱藏的很好。即使介意也要支持兒子，即使很擔憂也要裝作風輕雲淡，不願意給孩子的心裡填一絲壓力，這就是母親。

“說不在乎是假的，”吉野凪在身上摸索打火機，我隔空幫她把煙點上，對方猛地怔住，但話音又很快落下。“沒有哪個母親不擔心孩子的，尤其你們從事的工作又危險，老實說我其實一直很猶豫……直到現在都還在猶豫。”

“媽媽……”順平小聲地喚道，輕快的表情漸漸染上苦澀，“我隻是……”

“你很喜歡宿儺先生，也喜歡那份工作對吧。”

吉野凪慢慢吸了口香煙，呼出的煙霧熏紅了眼眶，“兒子大了總是留不住的，還不如當一個開明的母親。”

她望著順平，手指間夾著香煙，充滿愛意的注視他的兒子，後者垂下眼避開她的視線，緊抿的嘴唇透著股羞愧。

“學校隻是一個小水池，我的兒子要到更廣闊的海洋裡去了，做母親的既然不能幫他，那就彆給他拖後腿。”

吉野凪拿手掐滅了香煙，無視順平小聲的驚叫，我也沒聽，專注地看著這位無疑很偉大，也很有智慧的女性。對方衝我彎腰，深深的足以望見頸背，她鞠的躬每一次都是為了她的兒子，而不是為她自己。

“這個孩子就拜托您了，這是一個母親的請求，請讓他更自由的去擁抱自己喜歡的人生吧。”

“哪怕那樣做會讓你傷心？”

“母親天生就是這樣的角色。”她仰起臉微笑，“沒有母親會在意自己的傷心，她要為孩子驕傲。”

我望著這張臉，對方的音容笑貌和我記憶中另一張麵孔重疊，對方也是這麼笑著看著我，目送我坐上離開家鄉的火車。

她在我離開後哭過嗎？在我思念她的時候也思念我嗎？我終此一生還有機會再見她一麵，叫她一聲媽媽嗎？

“不必難過，您是個溫柔而細膩的人，您母親一定也是。”吉野凪低低的溫聲勸慰，眼睛裡閃著亮晶晶的淚水。“您要笑啊，不然怎麼對得起這一路受的委屈。”

我沒受什麼委屈，我想這麼說，可事實上我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我自己曾經走過的路，怎麼忍心讓彆人再蹚過一遍。

“工作很辛苦嗎？”

“很辛苦。”對吉野順平來說隻會更加辛苦，他隨時有可能丟了命，即使勉強活著，也一定不幸福。

“這麼辛苦也能堅持下去，您已經做得很棒了。”

我沒得選，我必須堅持下去。但吉野順平，他還有機會回頭。

“您希望您的兒子健康快樂嗎？”

吉野凪失笑：“每個母親都對孩子這樣期望。”

我不依不饒：“那如果他的意願與這一點相違背呢？”

吉野凪咬住下唇，“那我會尊重他的意願。”

是嗎，我沒再說話，心中的想法卻漸漸明晰，每個母親都尊重孩子的意願，我也要尊重她的。

“今天麻煩您了。”我躬身，退出吉野順平的家，回頭望著門口送客的母子倆，他們沐浴在暖橙色的門燈下。

走遠後我又忍不住再次回頭，那棟房子就好好的立在那，看起來溫馨又很不起眼，充滿了普通人的寧靜與祥和。那是我所羨慕的平凡生活，是我再也不能觸及的白日溫暖，是我不願意打破的溫柔幻夢，是屬於吉野順平的小確幸。

吉野凪隔著老遠衝我高高地揮手，“以後有機會要常來啊。”

我頷首示意，心裡卻知道沒有以後，我再也不會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