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再次亮起來時,虎杖一早睜開了眼睛,他和往常一樣打著哈欠,活動著肩頸對我說早安。
「早安」
我平靜地回複道,近日來第一次真正的平靜,小鬼頓了下好像若有所覺,但很快用起身的動作掩飾了這點不自然。
他今早要去和伊地知告彆,回仙台的老家準備明天的盂蘭盆節,說是準備,其實當地並沒有大型的祭典,隻是回去掃墓罷了。虎杖離開家也有幾個月了,走之前沒有仔細地拜訪過鄰居,剛好這次回家一次性解決,下次離開時房子也好有人照顧。
車票是昨天在網上買的,伊地知本想替小鬼代勞,但被後者以回家的錢要自己付才有意義給婉拒了,無奈隻得作罷。
虎杖的如意算盤打得挺響,他當然不可能讓彆人替他買票,不然他怎麼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把我的那份也給一起買齊呢。
人來人往的綜合車站,小鬼站在原地跟伊地知揮手,目送對方一步三回頭的身影消失在車站儘頭,他長舒了口氣,轉頭直接溜進洗手間,語氣有些興奮。
“總算把伊地知先生送走了,這下你可以出來了。”
我沒有答話,看著他把頸上掛著的樹芽項鏈摘下來,半透明咒具淩空一閃,在落地之前變成了熟悉的咒骸。睜開眼睛,小鬼伸出的手就懸在我身前一掌寬的位置,我搭上那隻手,從半蹲的姿勢直起腰來,穩穩地站住了。
“你費儘心思就為了騙他一回?”
“怎麼可能,”虎杖睜大了眼睛,“當然是為了能和你一起回家啊,坐新乾線,”他詫異地拿手比劃著,“來東京時我就跟你炫耀過吧,人類的交通工具已經很發達了,那個時候就想跟你一起做一次新乾線了,現在總算是實現。”
他歎了口氣,神情懷念又有些滿足,推門走出了隔間,我跟在他身後,注意到正在洗手的路人驚訝地看著我倆。
車站裡陸續有地鐵始發,離我們的車到站還有一刻鐘時間,虎杖興致勃勃地去買限定便當,完全忘了自己剛吃過早飯。他在壽司和肉排裡來回糾結,我做主幫他選了菜色更多的那個,“有人說過你直球很厲害嗎?”
“不就是你嗎?”虎杖笑著回答,他把挑好的便當放進購物籃裡,又撿了盒新鮮剝好的柚子,做完這些才轉過頭看我,“關於這點我還是蠻有自信的。”
我知道他的意思,但沒有回答,直言不諱確實是個好品質。
“你吃水果嗎?”
我搖了搖頭,“省著點花,你手裡快沒錢了吧。”
虎杖裝模作樣地哀歎了一聲,“我的錢啊,都不知道到哪去了,”他翻出錢包在那邊皺著臉數,“奇怪了,我明明記得有好幾張萬元大鈔呢。”
“咳咳咳”我清了清嗓子,開始後悔自己提起這麼個倒黴話題,小鬼的錢都到哪去了......大部分進了吉野順平的肚子啊,但我還真沒有勇氣對他實話實說,隻能倒打一耙對付拿話點我的小鬼。
“你的錢不也是我幫忙賺的。”
“你也就幫我指個人而已。”
“我不給你指人你上哪去找印鈔機?”
“已經開始直呼印鈔機了嗎?”虎杖槽吐得相當帶勁,“話說你對現代社會未免適應的太好了吧。”
“詛咒受肉的一瞬間是會隨機錄入當代知識的。”我挑出個看似合理的解釋,倒也沒框他,但也沒說實話,他問的和我答的根本不是一回事,不過小鬼很快接受了這個理由。
“然後呢?”他問。
然後我就被你壓製進身體裡鎖起來了唄。
“然後車來了。”我回答道,率先拎起食物把他丟在了身後。趕著上車的小鬼很快忘記這一茬,幾步跟上來,甚至還跑到我前麵,新乾線內的綠色車廂相價格偏高一點,相當於國內的一等座。一排三個位置,大多是一二分,我和虎杖自然是挨著坐一起,我靠窗,小鬼勉為其難地表示自己可以坐外麵。
“因為你不喜歡靠近陌生人吧。”他說這話的時候甚至沒有看我,理所當然地感知到這些,又理所當然地照顧著他人。
他總是這樣,從不遮掩自己的敏銳和旺盛的同理心,對每一個出現在身邊的生命都平等而寬容的揮灑著愛,體察彆人的心意是一件難事,很多人沒有這項才能,而願意包容他人的想法,是比那更溫暖,更崇高的心靈。
“小鬼。”
“嗯?”
“直球很厲害。”
“我知道啦你不要一直說啊!”小朋友難得有點不好意思,把目光瞥向一旁,不再開口了。
到家的時候其實還沒到中午,小鬼到底在路上乾完了那盒便當,如今肚子裡是如何都裝不下午飯的,虎杖思索了一下,決定先打掃房間。
離開了兩個多月的家如今冷不丁回來肯定是不能住人的,這也是我們提前一天回來的原因——必須要留出個時間來徹底大掃除。首先檢查屋子的水電,發現水還好,但是電已經停了,小鬼打電話給相關部門,被告知要補交電費,並且去領一張賬單。
“好麻煩,下午再去吧。”虎杖捏著電話回頭跟我商量,“你要不先出去找個地方轉轉?”
我看了他一會兒,意識到他沒在開玩笑。
“你的意思是,你要一個人打掃一棟這麼大的房子嗎?”我簡直難以置信,虎杖家的房子雖然看起來普通,但好歹是二層小樓,麵積也不小。“我以為你叫我出來是想讓我幫忙。”
“我以為你一直都很想出來。”小鬼的表情比我還吃驚,“而且你居然會幫忙嗎?我好難想象。”
兩麵宿儺低頭打掃衛生確實很難想象,但我又不是他,而且大佬不乾不代表他不會,人家隻是用不著乾,因為有的是人代勞。
可惜那些鞍前馬後的家夥如今全都化作一抔黃土,遍尋不見,而我最近一直心神不寧的,剛好乾點枯燥的事來清清腦子。整理東西能舒緩身心,相信這一點很多人深有體會,再者這是小鬼的家,除了我倆之外基本不會有人踏入了。
總而言之,言而總之,我在虎杖驚悚的目光中拿起了抹布,正午的陽光照射出空氣中細小的塵埃,我掩鼻走進了房間。
防塵布還好好地蓋在所有的家具上,起到了應有的作用,我倆沒急著把這東西掀開,而是率先打水清理了天花板。棚頂的蛛網結了一層又一層,灰塵撲簌簌地隨著動作往下掉,小鬼很快弄得灰頭土臉,身上的衣服也蹭得這一塊那一塊。
像隻小花貓,我暗自發笑,對方顯然還沒意識到自己的“新妝容”,我也沒提醒他,就任由那小鬼頂著張花臉在那上躥下跳。直到虎杖那一塊已經徹底清理完畢,對方跳過來幫我。
“你臉蹭臟了。”他嚴肅地說,把一手黑灰儘數抹在我臉上。
“......你也是。”我微笑起來,抓住想跑的小孩兒,給他塗了個“粉底”。小鬼沒敢太大力掙紮,因為他一亂動,我就說咒骸要碎了。
十分鐘後,到底沒跑掉的虎杖被我左三道、右三道,畫成真的小花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