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到超市的,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回來的。總之小鬼痛快地買了一兜子肉餡,豬肉和雞肉,都剁得碎碎的。
“還要做什麼?”包餃子不用雞肉。
“本大廚今天給你露一手,”虎杖拿拇指刮了兩下額頭,回頭對我wink了一下,“讓你看看虎杖大廚的手藝,等著吃好吃的吧,你肯定喜歡。”
我心下懷疑,但沒當麵反駁,小小的廚房就此擠下了兩位大廚,一人一邊倒也不顯得擁擠,瓢碗咣當咣當的響。
虎杖大廚分離蛋清的姿勢很熟練,看起來的確會做飯,我瞄了兩眼就不再關注,轉過頭來和自己的肉餡較勁。雖然有攪碎的豬肉,還買了很多,但我思考一下沒有全放進去,反而看了會兒窗外的薺菜,出去擇了些嫩的。
“你忙得過來嗎?”
“操心你自己吧。”
忙得過來肯定是忙得過來的,不過我也確實遇上了一些麻煩,還是我自己很難解決的麻煩: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我從來沒包過薺菜餡餃子,準確的說是沒調過餡。
兩麵宿儺的廚藝再逆天,也沒辦法複製出隻存在於記憶裡的東西。
屬性加成讓我似模似樣地調出了看起來差不多的餃子餡,但是味道如何不敢保證,隻能說一定不難吃。我盯著不鏽鋼盆,對著一盆嫩綠夾紅深思,難得有機會,我不想做出來結果不好吃,那也太掃興了,斟酌再三,叫來了一旁的虎杖。
“你過來聞一下。”
虎杖一臉“說啥”,我舀了一點餡湊到他臉前,“你聞一下香油放多沒。”
鹹淡的話就隻能憑感覺抓了。
小鬼詫異地望了我一眼,好像第一次認識我一樣上下掃射了一通,嘴裡不停嘖嘖稱奇。
“難得你會對自己沒信心。”
“少廢話,你覺得聞起來怎麼樣?”
虎杖笑笑,接著嚴肅下表情,認真地嗅了嗅,嚴謹地點點頭。
我放下心來,正要收手,小屁孩兒突然張嘴,“啊嗚”一口咬住了勺子。
我:!!!
驚得我差點沒把他牙從嘴裡扯出來。
“你乾什麼?!這是生的!”
小鬼不為所動,跟我暗暗較著勁兒,他力氣比我大,硬是沒讓我把手縮回去,我隻能眼睜睜看著他叼著那根湯匙含了半天,最後彎唇一笑,“味道很讚!”
讚什麼,我瞪他一眼,原本的說教一時全被堵在肚子裡,隻能這麼不輕不重地瞪他一眼。
“做你的肉丸子去。”
“真的好吃,我已經開始期待今天的晚飯了。”
我沒理他,心裡翻了無數個白眼的同時回身包起餃子,小鬼溜了回去,也不介意自己被人無視,擀好麵皮的同時,我能聽見他在背後愉快地哼歌。
晚餐比我計劃中稍晚一些,起因是虎杖看我包餃子挺順手,以為很簡單,於是忍不住上手“幫忙”,結果當然是幫了好一通倒忙。
就跟家裡的小孩兒過年時一定要從桌子上要一塊兒麵玩一樣,虎杖的幫忙,從本質來說上是一種調皮搗蛋的行為,而且這小子搗蛋搗得特彆徹底,成功將晚餐延後了二十分鐘。
他那幾個一看就要散花的巨型餃子,被我嫌棄地擺在一眾餃子的正中央。
“現在攔著點,免得下鍋前就碎了。”
“才不會碎好嗎。”虎杖嘴硬得很,伸手去戳他那幾個被塞得過滿的餃子,被我毫不留情地打開手。
“再碰就真碎了。”
小孩兒委屈巴巴地收回爪子,那神情一看就是裝的,我對他回以無情假笑。
水餃被盛出來端上桌的時候,虎杖第一個合掌行禮。
“我開動了!”
說完就夾起一枚餃子,我掃了眼桌麵,這一桌中日混搭看起來不倫不類,香煎豆腐配醬油味增湯勉強說得過去,水煮丸子配中式水餃就是邪道。
第一口餃子贏得了小朋友的高度讚美,剛出鍋的水餃燙的人齜牙咧嘴,他卻還一邊嘶聲一邊誇讚說好吃,而且立馬夾了第二個。
我鬆了口氣,看來是真好吃。
莫名其妙的放鬆很快席卷了身體,我把這歸結為食物被肯定帶來的虛榮心作祟,但不得不說,因為這個我胃口好多了,一連吃了六七個,飯桌上一時靜的出奇。
可惜虎杖不是能從頭安靜到尾的類型,吃了兩口很快打開話匣子。
“豆腐這麼做很好吃啊,沒想到嫩豆腐也能煎得這麼焦脆,不過更好吃的果然還是這盤餃子,你覺得呢?”
“我覺得都行。”
不偏不倚,是我一貫的風格,但是小鬼顯然不看好這種評價,不用抬頭我都能猜到對方又在不滿的噘嘴了,但他什麼都沒說,隻是往我碗裡又添了一枚餃子,“都行就多吃點。”
一頓飯在溫馨中很快過去,平心而論,這頓飯吃得很愉快,小鬼嘰嘰喳喳的說話聲其實挺下飯,我有些理解那些吃飯看劇的人是出於怎樣的心理了,並且麵不改色的當著他的麵吃掉了整整一盤的餃子。
虎杖從新奇到震驚再到平靜,眼神逐漸麻木,目不轉睛地看著我一刻不停地往嘴裡送食物,半開玩笑似的說以前委屈你了,這麼能吃肯定餓很久了吧。
我笑笑,沒有接話。
又過了一會兒,虎杖突然問:“你喜歡吃這個嗎?回頭教我怎麼做吧。”
我頓了一下,抬起頭看他,小鬼的視線立刻黏上來,他很認真,瞳孔亮晶晶的,而我在視線相接的前一秒就垂眼避開了。
看著麵前的空碗,我思緒恍惚,那是一個磨砂碗,灰色的碗壁是吸光材料,顯得打了蠟的深綠色桌麵格外深邃,隱隱泛著光,好像正午的湖麵波光粼粼。而那個空碗,就像是湖麵上洞開一個黑洞,像一扇厄裡斯魔鏡,一眼望進去,人就能從中看見一生中最想回去的地方。
我鬼使神差地去看,吃剩的醬油醋沉在碗底,淺淺的一灘,就隻有那麼淺,就隻倒影出一張很熟悉卻並不是我的人臉。
我靜靜地看。
突然說不,我不喜歡吃。
我從來都不喜歡吃什麼菜餡的餃子,我也不知道它什麼味道,不知道這頓餃子包的怎麼樣,和我媽包的像不像,吃起來是不是一樣。咒骸沒有味覺。這具過於遲鈍的身體,除了提醒我該和過去劃清界線以外就是具空殼。
可我又偏偏是用這樣的身體,吃了一整盤餃子。好難吃啊,可我都吃完了。
“其實我吃不出味道來,”我輕聲說,“你覺得好吃嗎?”
給我講講。
小鬼捏著筷子,嘴唇蠕動了兩下,突然間紅了眼眶。
“超好吃哦。”他朗聲說。
“要是你說的那些人在的話,他們一定會喜歡的。”
.
第二天清晨,又是一個初秋裡常見的大晴天,小鬼一大早起床,五點鐘開始收拾床鋪。當我帶著夜色的陰冷從樓梯上走下來時,他的身影早已經衝出門外。
“我去跟鄰居打聲招呼——”
大清早的打什麼招呼,我皺著眉,暗道他不看時間,一扭頭瞥見桌子上一捧小白花,附著卡片,大概是送我的。
我站在原地,有幾分怔忡。
那是捧薺菜花。
小巧精致,沐浴在清晨的陽光下,葉片上的露水還沒有完全蒸發,圓滾滾的墜在葉尖上,瞧著瑩潤可愛。
這可真是…
花朵們立在那,安靜地,無言地與我對視。
我走過去,聞到一點沁人的馨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