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琳完全沒想到她會在這裡看到保羅。她出現在這裡隻是因為《大肆宣傳！》的首映儀式結束了，她聽說今晚夜場放映會有香港動作明星成龍的新片《紅番區》，打算看完這部電影後就直接去機場回倫敦。她在放映開始前想抽支煙，然後——

Aha，瞧瞧她遇到了誰！

當然，如果說她完全不知道她親愛的前男友保羅·托馬斯·安德森也在電影節上活動那就是撒謊了。她的紐約高中校友格溫妮絲·帕特洛參演了他的新電影《西德尼》。而格溫妮絲在跟布拉德·皮特約會，皮特現在是好萊塢最新出爐的性感偶像，他出現在聖丹斯支持女友的作品成了鎮上的大新聞。

喬琳甚至有點生氣這種花邊八卦把保羅作品的消息都蓋過去了，她還記得他們曾經一起討論他的第一部長片……

但保羅這種年輕導演也需要格溫妮絲帶來的熱度，這也算是互惠互利了。

可她真的沒想到他們就這麼撞上了！她真的沒打算在聖丹斯見他！說真的，如果他們兩真的想同對方交談，他們早就不隻是互相在節日和生日時寄禮物了！他們有彼此的電話號碼和家庭住址，喬琳甚至有他妹妹的電話，而保羅同喬琳在洛杉磯最好的朋友比安卡非常熟悉，這女孩現在就住在喬琳家裡！

但命運有的時候真的是個捉摸不透的討厭鬼，對吧？

至於保羅，他就是完全無辜的了，他是真的沒有想到喬琳正在聖丹斯。他潛意識避開了所有跟喬琳有關的消息。但他確實聽說了那部正被熱議的搖滾紀錄片的事——搖滾，他現在都不想聽搖滾了。她把它毀了。

好吧，他在騙誰呢？她沒能毀掉他的搖滾興趣，他隻是不想承認他還在關心她。

命運徹徹底底地捉弄了他，把他暴露在了他這一刻最不想見的人麵前。

他輕輕歎了口氣，最終還是選擇打破沉默。

“喬，你最近怎麼樣？”

“很不錯，你呢？”

“挺好的。”

第一次寒暄嘗試失敗了。這次輪到喬琳先開啟話題了。

“所以……我看到《西德尼》的海報了，恭喜！”

“謝謝！哦，對了，你認識格溫妮絲，對吧？你們兩去過同一所女校。”

“是的，她比我高一級。不算很熟。”

“酷。她人不錯。”

“說真的，你怎麼請到她的？她通常……不是這種低預算項目的人選，特彆是她現在正跟布拉德·皮特約會。”

“隻是碰巧，她那個時候還不是布拉德·皮特的女朋友呢。隻是有一天她突然對我說，你知道嗎，我在跟布拉德·皮特約會。我就像是，好吧。命運真奇妙，不是嗎？”

“是啊，命運真奇妙。”

兩個人再次陷入了冷場，不知道怎麼繼續聊下去。可他們誰都沒有表現出要走開的意思，他們都知道隻需要稍微找個借口就能逃離這個尷尬處境，但是他們誰都沒動。

第三次嘗試是他們同時開口的。

“喬……”

“保羅……”

“你先說。”

“你先。”

“我……”

“你……”

這麼幾個回合下來，他們還是沒找到成功說完整個句子的機會，兩個人同時都笑了出來。

喬琳微笑著搖頭說：“這太荒唐可笑了，這是我有過的所有談話中最尷尬的一次，而且這比跟那些穿套裝的人打交道還尷尬，至少那時候我還能說出話來為我自己爭取點什麼！見鬼的保羅·托馬斯·安德森，你和我之間到底是怎麼回事？你應該是全宇宙最後一個讓我說不出話來的人，現在好了，你該死的是第一個！”

她都有些驚訝她自己下意識說出來的話聽起來到底有多苦樂參半，即使帶了不少臟話加強語氣，她的語調也無疑聽起來是在開玩笑，可這反而凸顯了她說出的每個單詞之間那種奇怪的哀怨感。

見鬼！喬琳在心底罵著自己：你聽起來像是個22歲的女人正在責怪你的前男友沒跟你講話，你到底是什麼毛病？難不成他見鬼的應該現場給你講個笑話嗎？

保羅聳聳肩，狠狠地吸了一口煙後說：“聽著，親愛的，因為我們見鬼的搞砸了一切，不是嗎？這才是前任見麵時應該有的樣子，無語，尷尬，緊張，窘迫，窺探欲，比較，仇恨……以及……”

他停頓了一下，隨後便在嘴裡叼著煙含糊不清地說：“愛意。”

喬琳幾乎懷疑自己是否聽錯了，但她知道保羅在被迫說完不想說的話時是什麼樣子——他幾乎不願意看她，就像是剛剛說話的是一個鬼魂或者她的想象。

見鬼！他不能這樣！不能在她的生活一切都正常的時候突然這麼說！

喬琳在她心底尖叫著，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保羅這一刻才抬眼直視她。他臉上掛著一種驟然輕鬆的笑容說：“得了吧，喬，這絕對不是你有過的最尷尬的談話，至少你還站在這兒，不是嗎？你向來擅長結束你不想要的對話。不談話領域的大師，你在這方麵應該拿個該死的博士學位。”

喬琳翻了個白眼，反駁道：“聽聽這話出自誰的嘴巴？你的博士學位是什麼？假裝若無其事嗎？”

“沒錯，”保羅坦然地點了下頭，“我隻在一個上失敗過，她的名字叫喬琳·瑪麗亞·阿普爾比。”

喬琳順理成章地翻了個超大的白眼。“所以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你指責我讓你受苦了嗎？”

“不，”保羅搖搖頭，“我們要麼像其他人那樣朝對方丟下言語攻擊，然後在第二天或者十年後的某個淩晨後悔自己說過的每個詞，要麼我們去什麼地方喝杯咖啡。我餓了。考慮到這些年我們互相贈送的那些荒唐的禮物，我強烈建議你跟我選同一個選項。”

喬琳真的很想知道他是怎麼能自然而然地把“跟我一起喝杯咖啡敘敘舊”演變成一段聽起來很像人身攻擊的話的？他甚至一個臟詞都沒用，卻讓她很想站直身子拍他兩下。

她挑眉問：“你買單嗎？”

“才不呢，你買單，我是個剪輯電影都要靠演員們湊錢的破產導演，你是搖滾明星，還是成功的商業導演，你得多吝嗇才讓我買單？”

“這個嘛，當我不得不給我的前男友在聖丹斯過度收費的精品咖啡館買一塊根本不是手工製作的牛角包時，我可以是你見過的最吝嗇的賤人。”

“很好，小孩，就是要這樣。我很欣慰。”

“滾開，彆用這種腔調跟我說話，除非你買單。”

“對不起，情不自禁。”

“所以你買單咯？”

“沒門，你今天是命運指定的請客人。”

“得了吧，我才不會為任何單價超過10塊的速凍牛角包付錢！”

他們兩就這麼邊走邊爭執那份尚且停留在想象中的賬單，假裝這些年他們互贈的禮物價值不曾足以等價上百張這樣的賬單。

他們隻是真的需要一個安全的話題來爭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