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後,林躍青聽見男朋友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嗯,真好。”
尤淩南的下巴剛好嗑在林躍青的腦袋上,也就是說,男朋友的聲音,是穿透林躍青的顱骨傳來的。
可能是因為車禍後吃了太多藥了吧,林躍青覺得自己的腦子越來越不好用了,他不記得自己是怎麼昏倒的。
他隻記得,路向星走後,他好難過好難過。就這麼呆呆地坐在那裡,感受著太陽升起又落下。
最終,窗子外的最後一絲陽光被地平線吞噬,胃袋裡的最後一塊食物被胃酸分解。
胃酸在這個小小的器官裡翻湧,細細密密的疼痛從神經中樞蔓延到全身。
神奇的是,林躍青覺得自己似乎並不討厭這種疼痛。
他總覺得自己的靈魂會不知不覺地飄出身體,然後悄無聲息地消失在哪個角落裡。
這種疼痛,至少在以一種無聲的方式告訴他,他的靈魂暫時還寄居在這副肉身中。
他在疼痛中尋找自己的存在感。
可是,他不是故意要讓淩南擔心的。
原諒他這個笨蛋男朋友吧。
林躍青縮在尤淩南的懷裡,一字一句地重複了上午發生的事。
尤淩南的吻隨著青年的委屈趕到,他的聲音一如既往地陽光而有力:
“沒關係的,哥哥。”
“就算你很笨很笨,什麼都不會做,什麼都做不好,我也會陪在你身邊的。”
“隻要時間夠長,長到我們都得了老年癡呆,我們就一樣笨啦。”
“這個世界上,隻有我才能這麼愛著哥哥呢。”
可是如果仔細聽的話,就能發現,尤淩南的尾音在輕輕地顫抖。
林躍青回報了尤淩南一顆珍珠般的淚。
在林躍青看不見的地方,尤淩南露出了發自內心的笑容。
隻要這麼下去,隻要利用哥哥的臉盲症這麼演下去,哥哥就會全身心地依賴著他。
*
第二天,林躍青早早地就起了床。
因為,淩南昨晚告訴他,他研究生時期的導師、也是他在專業道路上無比尊敬的前輩,約他出來見麵。
從出院到現在,大概過去了兩個星期。
似乎是因為一些複雜的原因,自己需要斷網修養,這段時間,自己一直都是在家裡看書看電影打發的時間。
他的手機自然也就由尤淩南代為保管了。
想到要見老師,林躍青難得地在意起了自己的衣著。
林躍青翻出尤淩南送誒自己的寶石袖扣,安在了襯衫的袖口上。
林躍青對著鏡子照了又照,滿意地出了門。
目的地是林躍青母校邊上一家有口皆碑的咖啡店。
這家小店是本校學姐畢業後開的,也許是因為老板是純藝碩士,這裡的布置格外地有情調。
林躍青正擺弄著桌上的鳶尾花,餘光就瞥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來人披著大衣,身量瘦高,走路時習慣微微向前傾,頭發像雜草一般隨性。
林躍青的臉盲是天生的,因此他被迫鍛煉出了通過細枝末節分辨他人身份的辦法。
林躍青站起身,主動去握對方的手。
來者手上纏滿了繃帶,隻是輕輕地觸碰了林躍青的掌心便收回了手。
也許劉老師是受傷了吧?
林躍青並沒有多想。
劉老師本名劉立,不過他更喜歡彆人叫他的英文名levi劉。
levi劉隻比林躍青大六七歲,他俊朗隨性自由,和林躍青不像師生。
levi劉家境很好,非常適合脫產從事藝術行業。
林躍青依稀記得,劉老師曾經用談笑的語氣說過,學校開給他的工資連他一個月的油錢都不夠。
那時,levi劉慢條斯理地把雪茄煙頭丟進垃圾桶,用低沉的聲音說:
“來當老師,其實是我朋友的建議。”
“他說‘levi,找個能固定見到人的工作,或許可以幫助你激發靈感。’”
“我當時不太信,但現在,這個想法稍微鬆動了一點。”
最後那句話,levi劉直視著林躍青剪水般的雙瞳,一字一句地說出來。
隻是,殘存的煙模糊了彼此的視線,連同levi劉眼睛裡那一點異樣的色彩也混入了灰白色的煙裡。
——來接男朋友下班的尤淩南,看見的就是這番和諧的景象。
瀟灑的老師、美麗的學生,還有一個多餘的他。
可惜了,現在的林躍青,已經不太記得清與老師的往事了。
“你似乎變了很多。”
levi劉從胸口的小袋子裡抽出一張手帕,細細地擦拭了桌麵。
“是嗎?人離開學校是會變化很多的。”
林躍青溫溫柔柔地回答。
店員此時恰好端上林躍青的那杯,她轉身間聽見那位一進門就吸引了無數男男女女目光的美麗青年說道:
“老師,你似乎沒有什麼變化。”
店員悄悄回頭看了看青年對麵眉眼深邃、臉還帶著幾分少年氣的男人,心中不太相信二人的師生關係。
她不禁在心裡犯起了嘀咕:
小情侶還玩角色扮演呀。
此時,一個頂著火紅頭發、一身腱子肉的高大男人,走進了這家咖啡店。
——正是路向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