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人開燈,光線也就肆意昏暗著,剛從手機世界裡脫離的顧清川,一時難以適應周遭的黑暗。
視頻裡的聲音一旦停下,這不大的空間,忽然就生出幽穀一般的寂靜。
好像,太安靜了些。
顧清川愣神片刻,才想起某個很吵的人,已經很久沒有動靜了。
她微微偏頭,攏過耳邊落下的發絲,剛準備起身去開燈,便瞄見沙發上窩了一團不明物體。
仔細看才看出來,是林一羊。
居然睡著了,難怪這麼安靜……
林一羊窩在沙發拐角處,也看不清具體是怎麼坐的,反正找了半天也沒找到頭在哪,全是黑漆漆的一團。
隻剩兩條雪白的胳膊,和她抱著的黃澄澄的長頸鹿。
手機還握在手裡,將落未落的。顧清川看了兩眼,遂認命停下開客廳燈的動作,轉而去開廚房的小燈。再把她手中的手機抽出來,放在茶幾上。
就這麼一通折騰,還絲毫沒有醒來的跡象,居然能在剛認識的人家裡睡這麼死,確實有夠缺心眼的,顧清川不自覺笑笑。
站起身來,撐了個懶腰,拿上換洗衣物去洗漱。
一個舒適的熱水澡,往往能夠緩解渾身疲憊。顧清川習慣在這個時候放空大腦。
她的生活幾乎沒有安穩的日子。
在孤兒院裡時她是那個沒人願意領養的長姐。
拚命考上大學後,她是需要勤工儉學的學生。
好不容易熬出了頭。她又意外成了這家動物園的園長。
似乎每次稍微停下來。想矯情地哭泣抱怨時,腳下的土地就開始分崩離析。
命運攆著她往前跑,似乎慢一拍,就是死路。
而在浴室裡的放空,是她發現的,性價比最高的躲懶和休憩。
水汽飄飛氤氳,拓印著空氣的流向,顧清川閉著眼,任由水柱衝刷落在臉上,再將渾身打濕。
再睜眼時,眼裡儼然沒有什麼疲憊的情緒,變得平緩而麻木。
打開浴室門的瞬間,呼吸中湧入冷而新鮮的空氣,顧清川順勢長長舒了一口氣。
挺好,又活了一天。
披著浴袍,濕漉漉的長發隨意搭在肩上,用毛巾攏起,擦乾水分。
鏡中人的皮膚是被水汽熏出來的紅潤,她的皮膚很好,因為愛吃清淡,也沒錢去吃垃圾食品和零食。
因為常年的熬夜忙碌,眼下有些發青。隻是那點青色順著漂亮的桃花眼看去,倒也沒剩多少了。
顧清川盯著自己有些出神。
又是想走捷徑,少奮鬥十年的一天。
不過很奇怪,她的異性緣一直很差。
那群師兄學弟總是聊了兩句便不見蹤影,反倒是找她要微信的學姐學妹片片成群。
院長去世後,那段時間最難熬。
院長雖然經常罵她是沒人要的雜種,但也實實在在,把她拉扯大,沒打她也沒餓她。顧清川想著畢業後工作了再去報答,但院長卻在那時去世了。
她一下子有些空落。
像一片從樹上落下來的葉子,天地之大,明明隨處可去,卻又無處可歸。
沒有牽掛的空虛,比愛恨情仇的痛苦,更容易讓人麻木。
想來那時她需要的隻有錢,而沒走上歧途,反倒多虧她糟糕的異性緣……
顧清川盯著鏡中的自己啞然失笑。
客廳傳來一聲嚶嚀,打斷了她的思緒。
這種家裡還有其他人的感覺,於她而言很陌生,胸口跳了兩下,那些胡攪蠻纏的矯情,被揚得一乾二淨。
林一羊剛剛睜眼,腦子還沒對上信號,望著陌生的天花板傻愣半天,才想起來這裡不是天庭。
“醒了?去洗澡。”
浴室裡傳來女人輕淺的聲音,林一羊懵懵點頭,而後想起那人又看不見,便揚聲懶懶回答:“……好~”
還沒起身,顧清川忽然意識到什麼,披著濕氣從浴室裡出來。
某種熟悉的氣息隨意顧清川的動作往她這邊湧來,是她在電動車上聞見的味道。
顧清川想起這人是兩手空空跟著自己回來的,便問:“你是不是沒帶行李?”
林一羊端坐在沙發上,無辜點頭。
其實,是有的,在納戒裡。
可眼下也沒機會拿出來了。
顧清川麵色無奈,臉上仿佛寫著“我就知道”四個大字,心中盤算著如何是好,思忖片刻,道:“我有些衣服不常穿,如果你願意……”
林一羊卻聳了聳鼻尖,目光澄澈,真誠發問:
“我可以要你常穿的嗎?”
“……為什麼?”
“味道好聞。”
“……”
天地良心,林一羊問這句話時,絕對沒有任何私心。真的隻是單純覺得,氣味好聞罷了。
可她不知道,這種行為,在人間,通常叫“耍流氓”。
顧清川把手中的毛巾一把甩,拍到林一羊臉上,低聲道:“……不可以。”
說完便轉身回了臥室。
客廳依舊昏暗,廚房的小燈努力照亮一個小小的角落。自然,也沒有人看見顧清川從耳根到頸後那一大片不自然的粉意。
林一羊捧著同樣散發出某種淺淡香甜氣息的毛巾,滿臉莫名其妙。
還沒回過神來,毛巾又被抽走,懷裡被扔了一件寬大的T恤和短褲,還有一套嶄新的內衣。
在顧清川警惕的視線中,林一羊微微低頭,堅挺的鼻尖蹭過衣服柔軟的布料,最後,露出一臉失望。
這個一點都不香。
可一抬頭,便看見陰影之中,顧清川那張咬牙切齒的臉,一字一句地往外擠:
“你、是、狗、嗎?!”
林一羊心中大驚:我暴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