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涵,你個小畜生,又偷懶去了?”
博雅正在後院費力的擰著剛洗好的衣物,就聽見前廳傳來了一聲尖刻的叫聲。
寒冬臘月,雖不比西州苦寒,但長安的天氣也已經很冷了!
博雅每每將手伸進井水中盥洗衣物,都覺得一陣陣刺骨的疼痛,好似千萬根針紮著指尖。
更難受的是,冬季乾燥,博雅又總是洗洗涮涮,她的手上已經裂出了許多細小的口子,哪怕攥緊拳頭都會崩得更深更大,透出血絲。
不用多想,一定又是嬸娘在叫她了。
博雅剛想起身查看,豔娘就已經穿過前廳,風風火火的走到了博雅麵前。
“你磨磨唧唧乾嘛呢?就幾件衣服洗這麼長時間?趕緊洗完刷碗去!”豔娘叉著腰,見博雅確實在洗著衣服,便一臉不耐發地指揮道。
沈明夷去世時,沈二郎一家已經變賣了沈氏所有的資產,打算就此留在長安。可突逢巨變,未能沾上沈明夷的光,他們一直心生怨懟。
但想到已經背井離鄉來了,長安又無處不繁華迷人,便乾脆在這裡紮了根。
可是長安不比老家,寸土寸金之地,雖說沈明夷留下了些家財,但也就勉強能在西市賃上一件鋪子,支撐一大家子過活。
沈二郎前些年隨著沈明夷曆練,做起買賣來,也算是頗有心得。
他本是在西市開了間畢羅行(其實就是包子鋪),可能是西州口味比較新鮮,在長安還挺受歡迎。
積攢了不少銀錢後,沈二郎又在東市開了一家小食肆,一家子的日子倒是越過越紅火。
可越是火紅,這一家人就越得這全是自己的功勞,柳氏和博雅就是打秋風的窮親戚,一開始隻是百般刁難柳氏和博雅,後來乾脆就拿她們當奴仆看待了。
可憐柳氏父母已逝,又無長兄,孤苦無依。沈明夷溘然離世,留下的家資儘數被沈二郎把控,她們身上的銀錢連回老家的路費都不夠。
更何況,博雅是沈氏的小娘子,雖然沈老夫婦不喜愛博雅,但也絕不會允許柳氏帶走博雅。
如此一來,博雅母女隻得依附這一家人留在長安,艱難過活。
博雅匆匆晾曬著剛洗好的衣服,陽光照進院落,如此明亮。
可是,她卻隻能與柳氏在一間小破屋子裡,苟延殘喘。
她撈著水盆中的衣服,不留神看到自己在水中的倒影。博雅長得像沈明夷,眼睛大而明亮,鼻子小巧挺拔,鵝蛋臉柔和而溫婉,左側臉頰還有一顆小小的朱砂痣。
但是,這樣的她卻實在稱不上是好看,明明已經十三歲了,身量卻看起來還像個孩童,前兩年已經粗壯一些的頭發又再次變得像稀疏的雜草般。
長期營養不良,皮膚黑黃不說,還隱隱透著菜色,要多難看有多難看,沈阿婆和豔娘也經常嘲笑她醜。
忙活了一天,博雅感覺自己的腰都有些直不起來,扶著牆走了一段才正常。
她去廚房取了兩張蒸餅,拿著回了和柳氏一同居住的廂房。
說是廂房,其實就是在廂房旁邊搭了一個小棚子,建得十分粗糙,冬季透風,夏季漏雨。
柳氏本就柔弱,又遭沈明夷溘逝打擊,大病一場。再加上聞阿婆和豔娘的刻薄為難,身體便垮了下去。
博雅心疼柳氏,卻又無力抗爭些什麼,隻得爭著包攬下活計,不讓她們使喚柳氏。
“羅羅兒,累壞了吧!明日阿娘幫你吧!”
柳氏見博雅進屋,撐著胳膊才從蹋上起身,想要走到博雅麵前。
但人還沒站穩,就已經體力不支的坐到擺在屋子中間的小凳子上。
“阿娘!小心!”
博雅見柳氏踉蹌,趕緊快走上前,扶住了她,將柳氏扶回榻上。
“我不累!沒事的!咱們快吃飯吧!”
博雅不忍柳氏憂心,便擺出一副十分輕鬆歡快的樣子。
看著兩張冷冰冰的蒸餅,柳氏又是一陣心酸,“羅羅兒,要不你還是和阿翁阿家一起吃飯吧!他們不喜我,但總歸不能非要把你攆下桌來。”
“阿娘!我才不想和他們一起吃飯呢!我覺得這炊餅挺好吃的呀!再說了,能和阿娘在一起,吃什麼都是珍饈佳肴。”
博雅見柳氏又神色抑鬱,趕緊安慰道。
母女二人說著體己話,就著熱水就吃完了這頓飯後,天色已經暗沉了。
博雅拿出油燈,小心翼翼的點燃,借著微弱的燈光翻出了一本《幽明錄》。
這也是沈明夷留下的書,他向來認為開卷有益,讀書不論高低貴賤,閒來搜羅了不少這些“沒用”的誌怪書籍。
他溘逝後,沈二郎一家將他留下的家產搜刮乾淨,但對他留下的這些書卷倒是絲毫不感興趣,博雅和柳氏這才將這些書留下來。
也正是因為有著這些書卷的陪伴,博雅才覺得日子沒有那麼難熬。
隻有這個時候,博雅才能忘卻她的種種經曆和這個世界的喧囂,彷佛這個熒熒燈火照亮的小屋才是她的全世界。
不過,這樣的時刻總是短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