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大的雨珠劈裡啪啦敲打在車板上,風使勁地吹著,青色車縵鼓鼓翻湧,“唰唰”灑下水花迎麵朝她撲來。
她不由閉眼,再次睜開時,江堇往前走了幾步。
陸奺辭抿著唇,僵著臉,任由雨水浸濕。
隔著漫天雨霧,少年腳步驀地停住,略微低下頭,扯住袖口緩緩擦拭那把剛殺過人的短刀。
刀身被雨水衝刷得乾淨,鋥亮無比,泛著鋒利的銀光。
黑色笠帽遮住了少年大半張臉,隱隱窺得輕輕揚起的唇角,蒼白而殘忍。
陸奺辭目光閃了閃。這是準備擦乾淨再送她們上路麼。
江堇靈活翻轉刀身,細細看過去,滿意一笑,抬起腳步繼續朝前走去。
他漸漸地近了,濃厚的血腥味嗆滿了她鼻腔。
陸奺辭視死如歸,直勾勾地撞上他的目光,少年恣意一笑,眼底分明一片澄明。
“喏,給你的。” 江堇的嗓音乾淨又平淡,見她沒接,又朝前推了推。
陸奺辭以為自己聽錯了,眼露狐疑,神情絲絲錯愕。
“習武怎麼沒能有一件趁手的武器,我剛試過了,很好用。” 江堇見她呆愣,一把塞入她手中。
冰涼的刀柄寒氣未減,握入少女柔軟的手心,蔥白的玉指包裹住,意外的合適。
“我想過了,你不適合練劍。這短刀小巧方便,更適合你。”
少年又折了回去,利落地將官道上的金吾衛踢進山林間。林間樹木繁盛,草勢高漲,打眼晃過去,瞧不出後邊埋著十幾具屍體。
陸奺辭有些摸不清他的行為。
“走吧。” 江堇撣了撣鬥篷上的水珠,翻身跳上馬車,見陸奺辭沒動靜,隨即搭上她的肩頭,才發覺濕了個透涼。
馬車繼續艱難地行駛在官道上。雨勢不見小,愈發滂沱。
車廂本就不大,現多了一個人,還是個男子,更顯得狹小、逼仄。
江堇閉目慵懶的坐在一側,俊俏的麵龐不帶任何表情,氣勢淩厲。滴滴水珠順著他如墨衣袂流淌在木板上,形成一圈圈血色水漬。
陸奺辭整個人埋在寬大的鬥篷裡。這鬥篷外裹了層油氈布,雨水不浸,極是暖和。
她小臉有些發燙,一股淡淡的雪後鬆木的清冽氣味鑽入她鼻翼,這是少年獨有的味道。
啞娘緊緊蜷縮在角落裡,麵色驚恐不已,大氣都不敢喘一下。車廂內始終沒人說話,氣氛詭異,她終是沒忍住拍了怕陸奺辭肩頭,小心翼翼地指了指車外,便起身飛快地鑽出,與趕車的馬伯坐在一塊。
啞娘一離開,江堇便睜了眼,神情鬆懈下來,漂亮的桃花眼一彎,“你不怕我麼?”
“不怕......我知道你是好人......” 陸奺辭垂著眼,又長又濃的睫毛輕輕顫動著,似是羞色難耐。
而她匿於鬥篷裡的雙手搭在雙膝上,緊攥著袖口,微微抖動,又極力穩住。
少年眉目逐漸溫和下來,眼中含著笑意。
陸奺辭抬眸關切地問道:“你受傷了嗎?”
他嗤笑一聲:“那些還傷不了我。”
見她盯著地上的血漬,他猛地靠近,挑眉道:“那不是我的血。你是在關心我麼?”
陸奺辭溫婉一笑,柔柔道:“我自然關心江小師父。”
江堇被她突如起來的笑容恍了神,他呢喃:“小師父?”
“對呀,你也算我半個師父,再叫少俠有些見外。” 陸奺辭輕聲細語解釋道,眼中儘是誠懇。
車內陰暗潮濕,眼前的少女生得明麗柔婉,肌膚瑩亮如雪,眸中似蒙了層水霧,水光瀲灩地望著他。
江堇喉結不覺得吞咽,慌忙彆開目光。他的心頭湧上一絲悸動,耳尖羞紅。
就在此時,馬車突兀地停下,江堇借此連忙端坐好,抬手作勢遮了遮發紅的耳畔。
馬伯掀來簾縵一角,沙啞道:“姑娘,前方的路被堵了。”
陸奺辭順著縫隙向外看去,山間官道上,砸下一顆巨大的石頭,將狹窄的道路截成了兩半。
天色已暗,雨勢不減,山野間風雨如駿,高大的樹木抖動間沙沙作響,讓人生出懼意。
馬伯的聲音有些惆悵:“姑娘,今日怕是回不了城了。”
馬車打了個轉,原路折回。所幸因雨勢過大,本就沒走多遠,不到半個時辰,便已到了幽篁寺。
陸奺辭一人從車上下來。
江堇提前離去了,他雖沒多說什麼,陸奺辭也知他是怕連累她們。
啞娘撐著傘,敲開寺院側門,門“吱呀”一聲開了,露出一張微胖的臉。
正巧是白日那位灰袍沙彌。
陸奺辭雙掌合禮:“大師,這雨太大,可否借宿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