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並不是玩笑之語呢。”寶玉忙擺手解釋,看見桌上黛玉的字,卻也不再糾結於此,反而問道:“妹妹可有表字?”而後未及她回答,便又接著道:“我送妹妹一字如何?”
黛玉冷笑,道:“難道二表兄還有為人取字的習慣?可是從前也為彆的姊妹取過字?隻是這習慣怕是不好呢,依我看,二表兄還是趁早改了為好。”
“林妹妹。”賈寶玉漲紅了臉,他習慣了同姊妹們玩笑,今兒見了黛玉,他又發自內心地想要親近,便順口問了出來,卻未曾想到將人惹得惱了,“是我的不是,妹妹彆生氣,我給妹妹賠禮了。”
他說著,又當真站起身來,規規矩矩地作起了揖,屋內之人,連薛寶釵在內都習慣了他這副模樣,便也未當真,隻笑拉著他站起來,又一同為他說話,但卻也不像是認真地模樣,卻是當真如他們所說,賈寶玉便是這樣的人,所以屋內之人無一人奇怪,隻作常事一般,同她解釋。
黛玉見此,心中納罕,也隻好無奈道:“我也不過是說幾句,姊妹們不必如此,隻是這樣的事,表兄以後還是要多注意些。”
“妹妹放心。”他見黛玉鬆口,很快便放了心,重又坐在黛玉對麵,想了想,有些討好似的,道:“說來,我們這裡也隻有林妹妹和寶姐姐二人出過遠門,見得比我還多些,可有什麼新鮮事,也和我們說說?”
“你們想聽什麼?”
“不如說說……”
“二姐姐,想聽什麼?”黛玉看向難得開口說話的人,等著她的回答,但卻隻等來了一個婆子的聲音,要他們往榮慶堂去。
但卻並無他事,隻是長輩們安頓好了家中之事,心裡卻仍歡喜著,所以讓小輩們到跟前去熱鬨,林家三人也便趁勢告辭,自回了林家去。
“晏兒表妹在做什麼?我方便進來嗎?”
黛玉抬頭看向門外之人,規規矩矩地站著,雖然門敞開著,卻也未有動作,剛想開口,卻又想起手中之物,匆忙藏好,而後方笑道:“表哥進來罷,找我有事嗎?”
“隻是看你回來就把自己來了書房,所以有些擔心,在榮國府沒出什麼事罷?”
肖歸在她書桌前停下,坐在黛玉對麵的椅子上,隨意拿起了一本書翻了兩頁,又放回桌上,仍看向她,道:“表妹在看什麼?”
“沒看什麼?”她把視線收回來,又道:“我能出什麼事呢?倒是表哥,今兒回去可還順當?他們可有為難你?”
“就坐了一會兒,也沒和他們說上幾句話,說不上為難,習慣了。”
“那你,現在還好?”
肖歸點點頭,道:“還行,我現在也算是伶牙俐齒?他們說不過我的。”
“表哥又想說自己是近墨者黑了?”
被反問的人挑了挑眉,道:“我可沒這麼說。”
“但你是這樣想的。”
肖歸假咳了一聲,不置可否,卻又看著桌麵上的書,道:“我看這裡放了很多遊記,妹妹最近喜歡讀這些書?”
“嗯,閒來無事,想看看彆人筆下的山水。”
“那表妹剛藏起來的那本,想來也是本遊記了?”
黛玉頓了頓,低低地應了一聲,耳尖莫名有一點紅。肖歸見狀,笑了笑,沒再繼續詢問什麼,隻是又囑咐了幾句,便起身要走,臨出門前,又回頭道:“表妹喜歡做什麼,便儘可去做。”
“怎麼知道我在做什麼的。”黛玉嘀咕著,重又將剛塞回去的“書”拿回來,這是她自己寫的遊記,但她去過的地方太少,也並不曾如其他人般深入探索過,自覺所寫內容並不算好,所以才下意識地藏了起來。
她記得最初寫遊記時,是在去金陵的船上,當時寫的文字,或許也稱不上是一篇遊記,隻是對周邊景色的感悟和描摹,至於後來,大概是習慣了記錄,所以每至一地,都會寫上幾筆。今天又把這本冊子取出來,卻是因為在賈府時提到此事,看著賈家幾位姑娘的神情,像是有些羨慕,還有些好奇,便又想起了它,她想,或許如果有機會,也可以認真地寫起來。
隻是如今他們身在京城,到底不如以往方便。
卻說,三日後,林如海被升任為戶部侍郎,品級從二品。而後,林家便陸續收到了各家的宴飲請帖,趙敏並不喜歡赴宴,在揚州時多數也都是推了的,但如今在京城行事卻不能如此便宜了,至少,不能推辭的人家變得多了起來,其中就包括晉郡王府的帖子。
雖然自前次宮變之事後,因為晉郡王,也就是如今甄太貴妃的兒子,當時的大皇子,被指認與太子謀逆之事有關,即便並未定罪,卻也丟了盛寵,所以才會由當今聖上繼位,隻不過最近這兩個月,不知是出於什麼原因,太上皇似乎又心軟了,所以不僅解了晉郡王的禁足,還對其恩寵有加,時常將其召進宮中。
每年的三月末,都是晉郡王府牡丹花開的時候,往往在這一年,王妃都會在府中辦曲水宴,王府中會在當日一早從小湯山中運溫泉水到王府,宴席沿著院中牡丹花的所在彎曲而下,園中又設有樂師吹簫、撫琴,可謂雅致。
因為晉郡王素日就多得上皇恩寵,如今又有超越以往的態勢,故而宴飲中人,向來位高,幾無缺席。
故而,這日趙敏攜黛玉前來,京城內的幾位異姓王妃並公侯之家的夫人到了□□位,雖然林如海如今手握實權,又位居二品,趙敏也並未如在揚州一般居於上位,幸而她倒並不在乎這些。隻是各家的姑娘又被安排在更靠後的位置,倒是讓黛玉離得她有些遠了。
“擔心你們家女兒?”
趙敏將視線從遠處挪回來,下意識皺了皺眉,回身看向身後之人,而後笑道:“北靜太妃怎得到我這兒來了?”
“你倒是稱呼上我太妃了,顯見著是咱們十來年未見,情意淡薄了。”她雖是這樣說,但麵上卻並不見惱,而是順勢同人換了位置,坐到了趙敏身旁,“敏妹妹,多年不見,你回京了,也不知來看我一看。”
趙敏回京前,又將賈敏的記憶梳理了幾遍,生怕露出破綻,對於京城之中的一些人,印象更深了許多,身旁之人尤是。畢竟,這是賈敏記憶中為數不多的閨中好友,近幾年裡亦偶有通信。北靜太妃柳蘇溪,乃柳國公之孫女,在閨中之時,便常同賈敏一處,兩人難得脾氣相合,素有同好,關係親近。
故而,趙敏也便使出三分本性來,調侃道:“我才回京城來,每日忙亂得不像樣子,哪裡有時間呢。更何況,我便是禮數上錯了一點半點的,難道柳姐姐還當真怪我不成?”
“是是是,我能怪你什麼呢。”她似乎是被趙敏不甚守禮的話取悅了,隻安穩坐了下來,又轉而笑問道:“說來,你二嫂也是奇怪。”北靜太妃看了看坐於下首的王夫人,“這些年鮮少出來也便罷了,今兒都已經來了,也不把家裡麵的女孩兒一起帶出來,我聽說你們家裡好像有幾個姑娘,外麵的人卻都不曾見過,咱們這樣的人家,哪裡有這樣教養女孩兒的。”
“畢竟姑娘再多也不是自己的女兒。”她哼笑著,嘀咕了一句,卻隻對著柳蘇溪說道:“她怎麼想的,我如何知道。”
二人正自說話,趙敏餘光卻已瞥見黛玉同另一個女孩兒起身向彆處走去,未及如何,便聽得柳蘇溪道:“唉,這麼多年了,你們姑嫂的關係居然還是這樣,也罷,咱們不說她了,倒是你,今兒還是要小心些。”
“我?”
北靜太妃凝眉,道:“你沒聽說嗎?”
“聽說什麼?”
“你看那兒。”
她指了指,趙敏順著看過去,對上了一個熟識之人的視線,不是賈敏記憶中的熟人,而是揚州官場上相交過的人。
“林夫人,多年不見,風采如舊。”
“過獎。”趙敏笑了笑,道:“張夫人亦是如此。”
對方搖了搖頭,道:“不及夫人省心省力,夫君愛重,便是沒有子嗣……瞧我,說錯話了。”她舉了舉跟前的酒杯,向趙敏示意,隨後飲儘。
趙敏眯了眯眼睛,亦飲了杯酒,而後放下,淡淡道:“自然不及夫人‘兒女雙全’的好福氣。”
當初的鹽運使張言守被重新啟用,她前兩日聽林如海說起過,任著翰林院侍讀學士,從四品。因為知曉晉王如今的恩寵,她自然也不意外他這位從前的晉王黨可以重新入仕,隻不過,卻還未曾想到席上這位對自己的惡意竟然這麼足。
“你這張嘴,還是這麼不饒人。她現在可就剩一個兒子了。”
趙敏聽著北靜太妃的調侃,卻是不以為意,隻道:“我這是以牙還牙,不過,你如何知道她會與我作對?”
柳蘇溪沉聲,道:“當初揚州之事,張家與杜家兩敗俱傷,隻有你家老爺在那個時間升了官職,雖然他們並無證據,證實此事與你們有關,當然,恐怕他們當時也沒想到這些,但是……”
“但是現在我家老爺品級更高,又是在聖上登基之後得以進京,他們自然想得更多了些。或者,即便不是我們又如何?”趙敏看了眼張夫人,扯起個笑,說道:“若是能找人出氣,總比自己承受要好得多。”
“你曉得就好,京城不比揚州,”她將聲音放得更低了些,“看似風平浪靜,背後勾心鬥角,或許不會見血,但卻讓人惡心。”
“姐姐放心。”
這樣的話,並不適合在這樣的場合講出,雖然他們聲音放得很低,但也隻能言儘於此。
不過,今日過得也算安穩,除卻出門時,見著黛玉的神色並不大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