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暮絳雪傷勢太重,哪怕長穗喂了他護命的頂級丹藥,依舊沒能讓他脫離生命危險。
讓長穗更頭大的是,桓淩的狀況也不好,她急的心裡上火兩頭跑,親自給桓淩喂下藥後,才匆匆往自己帳中趕。
“他怎麼樣了?”長穗走路生風,失了以往穩重冷靜之態,掀簾衝進來時像個毛躁小姑娘。
屋內燃著濃鬱熏香,卻依舊沒能驅散血腥氣。
秀琴將一盆盆血水倒掉,紅著眼對長穗搖頭,“禦醫已經幫他包紮過了,但絳雪公子傷勢太重,他、他也沒把握能將人救活。”
這已經是很委婉的說法了,禦醫的原話其實是:“傷勢太重藥石無功,能不能活隻能看命了。”
長穗怔了下,偏頭看向榻上了無生息的人,手指蜷縮,竟一時不敢上前,“聽天由命嗎?”
這是她聽過最好笑的笑話了。
或許以前她還信命,可自靈洲界崩壞、她被迫封印記憶跳入輪回,便明白隻要強大堅定到一定地步,天道也會無可奈何。
若暮絳雪的惡魂那麼好摧毀,她又何必繞那麼大的圈子淨化教導?
腕上的血色冰花時刻提醒著她什麼,長穗很清楚,一旦惡魂的這具軀體死亡,意味著任務失敗,惡魂歸回強大的本體,一切將倒回糟糕的原點,甚至更為糟糕。
見長穗呆怔怔的一言不發,秀琴噗通跪倒在地,“尊座,求您一定要救救他!”
她哭的上氣不接下氣。
暮絳雪原本不用被抓的。
長穗走後,清棋和秀琴奉命守在營帳外,沒多久,十二皇子的人便闖了營帳。他們不僅抓走了昏睡不醒的畜人,還逼她們交出長穗新收的徒弟,不交就死。
兩個丫鬟都做好了赴死的準備,因為就算死,她們也不會背叛主子吃裡扒外。可就在刀刃即將砍向她們時,暮絳雪主動現身了。
他擋在了她們麵前,明知這一走可能有去無回,被帶走時反過來安慰她們,“彆怕,去找師尊。”
秀琴越說越難受,哽咽著道:“要不是為了救我們,絳雪公子本可以藏起來等您回來。”
“尊座,您一定要救救他!”
“起來。”長穗心亂如麻,沒精力去想其中怪異,將人從地上扶起來,“我不會讓他死。”
就算秀琴不求,她也會拚儘全力把人給救回來。
“出去守著吧。”長穗深呼了口氣,“沒有本座允許,任何人不可進來打擾。”
秀琴連聲應是,提起血桶往外走,這次她就算拚上一條命,也不會讓任何人闖進來打擾尊座。
房中很快恢複安靜,靜到都能聽到帳外來往的腳步聲。
在原地定了片刻,長穗抬步走到榻邊,將自己的指緩緩搭上他的手腕。
呼吸微不可察,淺薄的生命力呈現岌岌可危之象,確實如禦醫所說,依靠人力回天乏術。
目光下落,長穗看到他腕上青紫的淤痕,手背還有先前她抽出的鞭傷。就算換上了乾淨衣服,他包紮過的傷口仍滲染血漬,脖間還有一道深長抓痕,血跡斑斑,但凡長穗再晚一步,她救回來的就是一具屍體。
【師尊。】
【這次,我做對了嗎?】
滿腦子都是暮絳雪對狼犬撕咬的畫麵,長穗彆開目光,有些看不下去了。
她終究變成了自己最討厭的那類人。
打著淨化惡魂的任務,她對暮絳雪謊話連篇嚴格心狠,甚至不惜以誓言博得他的信任。她的這通操作,確實讓暮絳雪變得乖巧聽話,可隻過了一日,她便違背誓約放棄了他。
【師尊,放手罷。】
【既然師尊誰也不肯放棄……那徒兒隻能幫你做選擇了。】長穗捂住眼睛,後知後覺在暮絳雪說出這句話時,她就已經違背了誓言。
口口聲聲說著他最重要,在危機關頭,她卻兩不肯拋導致三人都陷入陷阱。暮絳雪的放棄,看似是他主動,其實是對長穗的失望,逼著他不得不先放手。
謊言戳破,本以為血色冰花也會回歸到先前的暗紅,可長穗盯著它看了很久很久,發現它的色澤並未倒流加深。
如此,長穗心情複雜更難受了。
“是我做錯了。”她低低念著,“我不會讓你死的。”
她會完成任務,會救回靈洲界淨化惡魂,不再執著前塵舊事當個好師尊,讓暮絳雪在此凡界安穩過一世。
因靈力的損耗,長穗現在渾身疼痛,虛弱到不如凡胎,已經沒辦法再動用靈力救人了。可暮絳雪不能死啊。
長穗深深歎了口氣,將手捂在了心口處。
為今之計,隻能取一滴她的心頭血為暮絳雪續命了。靈力精血的虧損,就需她數月來養,這滴心頭血的喪失,恐怕她休養數年都難以養回。
嘶嘶——
暗處傳來極其微弱的響動。
心口血失,長穗的身體達到極限,終於受不住這接二連三的折騰,兩眼一黑昏了過去。
在她栽倒在暮絳雪身邊時,一條細長黑蛇從角落爬出,它悄無聲息將眼前的場景記錄,爬上床榻攀上暮絳雪的手腕,瞬間化為黑霧消失無蹤。
.
昏睡後,長穗又陷入了夢魘中。
這次,她沒有入那些模糊不清被封印的記憶場景,而是夢到了一些遙遠到快被她淡忘的回憶,她夢到了自己化形的時候。
夢中電閃雷鳴,狂風大作,她被雷劫劈的滿地打滾渾身焦黑,著急找桓淩求助。也不知怎的,它跑著逃著莫名撞到了無形結界牆,被神秘力量拉扯一頭紮了進去,摔得頭暈眼花。
那大概是長穗此生最丟人的時候了。
掉到未知洞穴的它,禿毛焦黑醜兮兮一團,雷劫的餘威在她體內橫衝直撞,疼的它嗷嗷慘叫滿地亂滾,折騰了近半個時辰。
等她的意識恢複正常時,她已經化為了人身,動動雙爪摸摸臉頰,嘴邊的笑容還沒擴開,抬頭便看到……不遠處的巨石法陣下,有紅衣少年盤膝而坐。
數不清的鎖鏈懸浮在他身後將他圈困,少年容顏昳麗紅衣墜在地麵,單手支著下巴看起來懶洋洋的,正一眨不眨的望著她。
長穗:“……”
無端想到了她與桓淩初遇時,少年那句發自內心的疑惑:“你是,什麼東西?”
這大概是長穗自入輪回異世以來,最平和輕鬆的一場夢了。
夢中她神威大顯將少年救出了法陣、他們手拉手在邪門古境尋找出路,她還收小少年為徒給他起了名字。
“暮絳雪”三字,她在夢中一遍遍喊著,時光流逝,少年的身形拉長逐漸成長,不知不覺將邪肆紅衣換成清雅白衣。他對她每一次的喚都做出回應,“師尊,我在。”
“師尊,宗裡的萬花園新開了好多花植,要下峰去看看嗎?”
“師尊,桃花酥沾到臉上了,他們都在笑。”
誰敢笑她?!
她堂堂神劍宗鎮宗聖女,唯一天生地出的靈物,誰敢嘲笑她?!
“誰敢……”長穗喃喃囈語著,手指抓縮猛地一揮,直接將自己從夢中撞出。
短短幾個時辰的夢境,竟好似將她在靈洲界最美好的一生走完,長穗醒來眼神呆滯久久無法出神,雀躍過後升出的是無邊空曠冷寒。
怎麼可以忘了呢?她與暮絳雪……曾那麼親密相依。
“不好了尊座!!”門外傳來著急的呼喊。
在秀琴衝進屋前,長穗胡亂擦過唇角饞出的水漬,飛速整理好衣擺端正坐姿。她木著臉,用冷幽幽的語調問:“又發生了何事?”
秀琴急匆匆闖進來,腳底生火不停指著帳篷外,哆哆嗦嗦道:“外麵下了好大的雪,紅、紅色的雪!”
長穗晃了下神,下意識看向榻上仍在昏睡的人。她記得,在林中救出暮絳雪時,天空呈現不正常的赤紅,隱約是下了幾滴血色紅雪。
……竟不是幻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