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太過陰森,宜錦幾乎不敢眨眼,她的嗓子已經被捏緊,卻不得不強迫自己忍住聲線的顫抖,沙啞地安撫道:“不是這樣的。陛下是天下臣民的倚靠,怎麼會是無用之人呢?”
許是她輕柔的話語起了作用,蕭北冥赤紅的眼眸有了些微光彩,他隱約聞到一股若隱若現的蘭香,片刻後卻那絲清明又散去,額上青筋迭起。
良久,他終於忍住那股殺戮的欲望,將她推開,指尖刺入掌心產生的劇痛讓他清醒了一瞬。
宜錦背後緊緊靠著槅門,她的衣衫在方才掙紮間已有些淩亂,此刻卻連呼吸都不敢大聲,她緩緩呼出一口氣,開始慢慢向後退去,等到退出安全距離,她轉身朝殿外奔去。
出了殿門,她的冷汗才後知後覺地簌簌落下,如同失神般叫著駱寶:“駱寶,快醒醒,陛下出事了……”
駱寶驚醒,他得知陛下發病,怪罪自己竟睡得這樣死,冷汗直冒,一時有些害怕受到師傅責罰,請求道:“勞煩姐姐先去殿內照顧陛下,我立刻去請師傅。”
宜錦眼睫微顫,她有些不敢再回內殿,但駱寶匆忙離去,徒留她一人站在此處。
殿內仍有撞擊之聲,令人心驚膽戰。若暴君出了事,當有許多人拍手稱快。
宜錦隻想自保,不想陷入麻煩,他畢竟是帝王,總有人會替他醫治。
然而當她想起當年那個不顧生死救幼童的少年將軍,原本堅定的想法卻動搖起來。
她終究做不到不聞不問,隻有深吸幾口氣,在心底不停地安慰自己,屋裡那人也沒有那麼可怕。
他若要掐死她,方才在殿中,簡直輕而易舉。可是,最後的關頭,他終究還是收手了。
他應該不是個惡人。她捏緊拳頭,嘗試說服自己。
宜錦的手在發抖,黑暗中胡亂摸索著,終於找到了火折子將寢殿中央的燭台點亮,火苗搖曳漸長,四周明亮。
她看見往日一向掌握彆他人生殺的帝王披頭散發,雙眸赤紅,形同鬼魅,蜷縮在玉石鋪就的地麵上,他似乎承受著極大的痛苦,頭痛欲裂,額頭上因碰撞尖銳之物留下斑斑血跡。
帝王神色痛苦,雙眸赤紅,沒有一絲清明意識,深藏暴戾,這恐怕不是第一次發作了。
宜錦在原地驚了一會兒,心中的恐懼終散去了一些,她慢慢靠近蜷縮在地上的人,蹲下|身子,聲音輕如鴻羽, “陛下,地上寒涼,奴婢先將您扶到榻上,替您清理傷口。”
蕭北冥額上青筋直冒,赤紅雙眸失神,沒有反應。
宜錦隻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她顫著手試探著將他的雙臂擱置在她的肩膀上,見他沒有反抗,才攙扶著他漸漸往床榻上走去,他身上又濕又熱,冷汗淋漓,他的重量幾乎全部落在她肩上,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於將人扶到榻上。
蕭北冥頭上的傷口仍舊在流血,她連忙開始找藥。
或許這暴君經常受傷,裝著各類傷藥的金絲楠木匣就放在龍案上,宜錦很輕易就找到了止血的金瘡藥,她打了熱水,將方巾浸濕,小心翼翼地替他拭去額頭上乾涸的血跡。
即便神誌不清,蕭北冥也極為警惕,他下意識狠狠攥住了她纖細的手腕,冷峻的麵龐蒼白如鬼魅,猩紅的眼眸 微微張開,倒映出她的模樣,眼前女子麵龐瑩白清麗,淺棕的眼眸飽含恐懼,眼尾一顆淚痣攝人心魂,給他一種似曾相識的錯覺。
宜錦僵在原地,一動不動,隻磕磕絆絆地輕聲解釋道: “陛下明鑒,奴婢並無害人之心,隻是替您上藥。”
蕭北冥僵持了一會兒,似是聽懂了,漸漸鬆開了手。
宜錦鬆了口氣,仔細替他敷上金瘡藥,將他的頭輕輕抬起,艱難地纏上一層白紗,她無意中瞧見帝王的麵容,這張麵龐雖然冷峻,卻生得極好,眉眼深邃,鼻梁高挺,唇色透著蒼白,頗有幾分破碎的美感。
她不敢多看,做完這些,已經渾身冷汗,一股寒風吹進來,她打了個激靈,替他掖了掖被褥,關了窗,便悄聲離開,在門口守著,等鄔公公前來。
蕭北冥緩緩睜開雙眼,猩紅的眸色仍舊殘存,雙手在錦被下緊緊攥成拳頭,掌心已滲出血跡——他方才差點就控製不住自己,想要狠狠將她的脖子捏斷,這麼多年,他發病時,從來無法容忍彆人靠近,但他竟在那一刻忍住了殺戮的欲望。
薛氏是無知,還是善良得過了頭,竟敢在這種時候冒險給他上藥。
但在見識了這樣可怕的病症之後,恐怕她就再也沒有這樣的勇氣了。
就像從前的章皇後,從前的父皇,在見到他發病時可怕的模樣後,留下的隻有嫌惡,疏遠,以及少得可憐的愧疚。
那時斷了腿的他,是無用之人,因此在其他人眼中,他是皇室的恥辱,是隨時可以犧牲的存在。
蕭北冥閉眼,耳邊是呼嘯的風雪聲,腿骨處隱隱作痛。
他罕見地想起許多年前的雪夜,他的父皇與母後在看過他殘缺的腿與發狂的模樣後,便踏著雪色匆匆離去,再也沒有回來過。
薛氏,此刻應該也驚懼萬分,再也不敢回來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