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執 但他,偏不如她所願。(2 / 2)

說話的功夫,她卻發現這料子不同尋常,頗為名貴,又是寢衣的樣式,恐怕姑娘不是做給自己的。

芰荷雖在某些方麵遲鈍,但此刻她又格外敏感,她能察覺到,姑娘並不開心。

宜錦將邊角上的遊龍繡完,收了針線,青蔥般的手指拂過絲滑的麵料,出神道:“其實做了,也不會有人再要。但半途而廢,最是可惜,將它繡完,也算是一種圓滿。”

話罷,她便將東西收起來放在檀木盒子裡,將桌案上的燭火滅了,替芰荷掖了掖被角,自己也躺下,有一下沒一下的與芰荷說著話,仿佛又回到了在閨中的時候。

但今夜,等屋子裡的人都睡沉了,宜錦卻毫無睡意。

*

第二日一早,宜錦便攜了當初瑞梔贈與她的那袋金銀之物前往仁壽宮。

章太後向來早起,往日這時候她應當用早膳,可偏偏昨夜之事令她胃口全無,加之蕭北冥又派了駱寶送來許多補品,外人瞧了都得道一聲孝順,她更是氣得難以下咽,聽宮人稟報薛氏來了,隻冷冷一笑,讓人將她帶進來。

宜錦跪拜行禮,“奴婢見過太後娘娘,太後娘娘金安。”

章太後並未叫她起來,隻淡淡道:“來見哀家做什麼?”

宜錦垂首,將手中的東西奉上,低聲道:“出仁壽宮時,瑞梔姑姑曾給奴婢金銀,奴婢自覺受之有愧,卻不敢謝絕娘娘恩典,近日來心中愈發不安,特來奉還。”

章太後品出來這薛氏歸還金銀是假,與她劃清界限才是真,她掃了那卑微下跪的女子一眼,“皇帝最厭惡不忠之人,你這樣做,是覺得他還會再信你,還是覺得,失去了哀家的庇護,往後他還能護著你?”

宜錦垂眸,堅定道:“奴婢從未奢望能得到陛下的原諒,隻求自己無愧於心。今日來此,甘願受娘娘責罰,無論是生是死,奴婢往後都不會再做違心之事。”

章太後碾著手中的佛珠,眉頭緊蹙,瞧著眼前這個小宮女,卻發現自己竟從未真正了解過眼前之人,她曾以為抓住了芰荷,便能將薛氏捏在手心裡,可如今才知全然不是這樣。

若按照她的心意,早該將薛氏拉下去杖斃,以告慰瑞梔斷指之痛,可眼下看著,留著薛氏往後還有大用。

正所謂不破不立,對蕭北冥這樣疑心病重的人來說,若薛氏一直安分守己,他便永遠不可能全然信任她。

誰能想到,蕭北冥這個瘋子,竟為了這樣一個卑微的女人斷了瑞梔一指。

而眼前這個小宮女,明明從前膽小的要命,今日卻為了擺脫她的掌控,不再做傷害蕭北冥的事,甘願就此付出性命。

這世上,真的會有人真心對待蕭北冥那個怪物嗎?

薛氏恐怕還不知道他那肮臟又惡心的一麵,章太後心中突然生出一絲扭曲的興趣。

章太後轉動手中的佛珠,已經有些細紋的麵龐露出一抹笑,那笑既疏冷又詭譎,她蹲下身,捏住宜錦的下巴,望著宜錦的眼睛,問道:“服侍那樣一個孽種,瘋子,你不覺得害怕嗎?凡是他身邊的人,都不會有好下場。”

宜錦被迫與章太後對視,她望著這雙冷漠的眼睛,無法將眼前人與從前慈祥和藹的太後娘娘聯係到一起,隻覺得心驚肉跳。

太後娘娘本該是蕭北冥在這宮中最親的人,卻覺得他是瘋子,宜錦想起他舊疾發作、意識不清時,仍說自己是孽種,問是否無用之人就該去死,心中湧起酸澀之感。

她握緊了袖籠下的拳頭,仰首問道:“那麼,娘娘,您害怕過陛下嗎?”

“論遠近親疏,您是陛下的嫡母,他自幼在您身邊長大,您知道什麼最能傷他,但還是做了。想來,您不曾怕過陛下,因為您知道,他並不是那樣冷漠嗜血的人,那些沒有好下場的人裡永遠也不會有娘娘。”

“您將一顆真心踩得四分五裂,還要嫌棄這心卑劣可怕。奴婢覺得,真正可怕的,應當是太後娘娘您才對。”

章太後聞言,臉色鐵青,她僵在原地,想起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

她怕過蕭北冥嗎?她怕過的。

當年蕭北冥斷了腿成了廢人,她知道消息後終於鬆了一口氣。以後他再也不配和捷兒爭,再也不會擋了捷兒的路,她也不必昧著良心殺掉這個曾在自己膝下長大的孩子,一切都那麼圓滿。

直到她深夜前去燕王府探望,看到他斷裂的腿骨,猙獰的腐肉,那一瞬間,她忍不住乾嘔,但對上少年那雙沉靜的,烏黑的,沒有一絲亮光與希望的眼睛,她第一次感覺到害怕,落荒而逃。

自那以後,每晚她都會做噩夢,夢見他知道了真相,拿著劍來找她報仇。她更加不敢親自去看望他,每日隻派瑞梔去瞧。

章太後不願想起那些往事,她盯著宜錦,似是失了力氣,“這金子賞你,也算你效了力,滾吧。”

宜錦行禮告退,卻再不去看那袋黃白之物。

*

殿外飛雪簌簌,蕭北冥不知在廊下站了多久,他修長的手指無意識摩挲著手中錦囊的紋路,神色莫辨。

鄔喜來是第一次與陛下一起聽牆角,緊張到已經忘記追問陛下為何要來仁壽宮,直到裡頭沒了聲音,他才想起來問道:“陛下,您來仁壽宮做什麼?”

昨夜陛下才殺雞儆猴過,太後娘娘恐怕並不想見陛下。

蕭北冥看他一眼,緩緩移步向殿外走去,鄔喜來氣喘籲籲追在他身後。

駱寶卻清楚帝王為何來了仁壽宮。

陛下恐怕是擔心太後娘娘會因昨夜之事對宜錦姐姐不利。連他自己都沒意識到,他對宜錦姐姐太過上心了些。

駱寶微微歎了口氣。

蕭北冥行至輦輿處,卻沒看見那人的身影,他收回目光,垂眸道:“走吧。”

輦輿緩緩地移動著,良久,他失神地望著無所依托的飄雪,忽然問鄔喜來:“宮人有疾,為何不讓禦藥局送藥?”

鄔喜來以為是駱寶告狀,瞪了駱寶一眼,駱寶隻覺莫名,鄔喜來忙解釋道:“陛下,誰又在您麵前嚼舌根子了?薛氏當時已不是皇極殿的人,禦藥局不給送藥也是守規矩,況且她做出那樣的事……”

蕭北冥冷冷看他一眼,鄔喜來適時住了嘴,陛下最厭惡底下人隱瞞不報,是他做錯了,他心如擂鼓,諾諾道:“陛下,是奴才錯了,等會兒就讓人送藥過去。”

蕭北冥不再出聲,閉目養神。

方才在殿中,那麼努力地替他說話,也不怕得罪太後。甚至有那麼一瞬間,他竟感覺到,她在替他難過。

但恐怕,也僅僅是憐憫而已。

叫宋驍查探過後,他如何不知,當日的湯水中並未放入翹搖花粉,不過是她想要遠離是非之地,遠離他這不祥之人。

他微微敲打著扶手,目光深深,望向落日餘暉下冷白的皇城,忽然嘲諷似的扯了扯嘴角。

所有人都會離開的,沒有例外。

但他,偏不如她所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