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結 丟了件東西。(1 / 2)

直殿監的掌印李公公知曉宜錦原先在皇極殿當差,並沒有為難她,臨近年關,各宮上下都在修繕,李公公便派她打掃南宮的愆陽殿。

南宮在先帝時便形同冷宮,年久失修,但這裡是新帝的舊居,底下人也不敢怠慢,一切按照宮殿修繕的舊例,隻求挑不出錯。

愆陽殿隻住了一個瞎眼的蔡嬤嬤,整日裡神神叨叨,總是說胡話,但她到底是侍奉過新帝的嬤嬤,在此處頤養天年,宮裡的老人都不敢招惹,若不然,這差事也輪不到宜錦身上。

宜錦到時,愆陽殿斑駁的宮牆被初雪覆蓋,已褪色的房簷下一排冰棱子閃著冷光,宮院中隻剩下一棵嶙峋的萬年鬆艱難地生長著,為這院落添上一抹生機。

蔡嬤嬤身形佝僂,發已斑白,隻穿著一件半舊的單薄襖裙,坐在樹旁拄著藤杖,眯著眼睛曬太陽,樹上的雪嘩啦啦地砸下來,她卻一動不動地坐在原地。

宜錦從旁人那裡聽說這位嬤嬤脾氣古怪,但如今親眼所見,也不過是個孤寡老人,一時心生憐憫,便用手中的披風替她擋住落雪。

蔡嬤嬤渾濁的眼睛緩緩睜開看向眼前人,那隻壞了的眼睛沒有任何色彩,乍一看叫人心驚,她手中藤杖忽然探出,狠狠敲著地麵,嘴唇顫抖著:“滾!滾!彆想動阿鯤!”

宜錦忙退後一步,才瞧見蔡嬤嬤手底下護著一隻通體黑白相間,瑟瑟發抖的雛鷹,“嬤嬤,奴婢是來這裡打掃的宮人,並無冒犯之意。不會動嬤嬤的阿鯤。”

她說話的聲音柔弱,瞧著也確實不像壞人的模樣,蔡嬤嬤卻並未搭理她,隻是將雛鷹護在袖籠中,蹣跚著朝愆陽殿走去。

宜錦見她入了內殿,一時也不敢去觸黴頭,便清掃起宮院內的殘雪落葉來。

蔡嬤嬤在屋裡偷偷觀察了幾日,見她確實是個做事的人,比之前來的那些人像樣子,隔著窗喚道:“過來。”

宜錦這才入了內殿。

比之其他宮殿,愆陽殿顯得十分狹小,許是年久失修的緣故,房頂有幾處洇濕,依稀可見斑駁的裂痕,各種擺設、書案也掉了漆,淺淺落了一層灰,顯然這宮殿的主人已經許久沒有來過。

這就是蕭北冥幼時居住的地方。逼仄昏暗的一間屋子,難以透進日光,卻叫做愆陽殿。

那隻雛鷹就立在陳舊的榆木雕花書案上,頭縮在膀子裡,有一下沒一下地梳理著羽毛。

蔡嬤嬤的唇微微翕動著,目光似是落在宜錦身上,聲音沙啞粗糲,“將這些書案擺設擦洗乾淨,格子裡的東西一件也不許動。”

宜錦忙點點頭,怕婆婆看不見,又道:“是,奴婢明白。”

話罷,她便打了井水,用麻布擦起桌案來,蔡嬤嬤就在一旁盯著,兩人倒也相安無事。

到了午時,尚膳監的人送膳過來,蔡嬤嬤卻一口不動,嘴裡念叨著:“他們都想害阿鯤!”

宜錦看向那隻“阿鯤”,通體黑白相間,鳥喙呈淺黃色,一雙鳥目漆黑如夜,雖體型尚小,但已顯出幾分鷹隼的威武,它歪著頭盯著她看,眼神帶著疏離戒備。

宜錦認不出這鳥兒的品種,可是宮中的人應當不會總想著毒害一隻鳥兒,這蔡嬤嬤恐怕真的神誌不太清醒,但讓一個老人餓著也不像話,她像是哄小孩似的,柔聲道:“嬤嬤,你若是不放心,奴婢便親手做,你在一旁看著可好?”

蔡嬤嬤點了點頭。

愆陽殿也有後廚,隻是許久未用過,宜錦將鍋灶炊具清理一番,勉強做了一菜一湯,蔡嬤嬤非要她嘗過了才放心入口。

臨到用膳時,蔡嬤嬤忽又擺了一副碗筷,對著那副碗筷笑道:“阿鯤,快些用膳,等會兒要上學堂了。”

話罷又將菜都夾到那空碗裡,一臉慈愛。

宜錦才知阿鯤指的並不是那隻鷹,半晌,她終於發覺事情的嚴重性,試探問道:“婆婆,阿鯤是誰?”

蔡嬤嬤盯著她,那隻瞎了的眼睛仿佛忽然有了光彩,“阿鯤……阿鯤最懂事。從來不闖禍,也最爭氣,把那群忽蘭老賊趕回老巢……”

“可是阿鯤再也站不起來了……”

“有人害他……”蔡嬤嬤說著,眼中含淚,“他什麼也不求,隻是想好好活著,那些人卻不肯放過……,是我不中用,不中用啊。”

宜錦愣了一瞬,卻已根據這隻言片語推斷出阿鯤是誰,她沉默半晌,蹲下身來,用繡帕替老人家擦眼淚,“嬤嬤,他如今能站起來了,您彆擔心。”

且他已居世上至高之位,再無人能欺。

蔡嬤嬤像是被哄好的孩子,止住了淚,問道:“真的嗎?”

宜錦微微一笑,點了點頭。

蔡嬤嬤雖然瞎了一隻眼,也能看清眼前的姑娘麵若玉盤,唇如綻櫻,琥珀色的眼眸柔光盈盈,眼尾一顆淚痣栩栩如生,越看越眼熟。

半晌,她忽然道:“我見過你。”

宜錦卻沒有當真,隻當她在說胡話,隻是替她擦去嘴角的殘羹。

蔡嬤嬤雖記憶混亂,但關於阿鯤的舊事她卻記得格外清楚,她十分確定她在阿鯤的畫裡見過這個眼角有淚痣的姑娘。

她看出宜錦並不信她說的話,有些著急,當下也不用膳,顫顫巍巍走到角落裡楠木鬥櫃旁,那隻壞了的眼影響她的視力,讓她找起東西來很是費勁。

但那幅畫像,小主人一直珍藏,每當受太後責罰時,他都會拿出來,一看就看上許久。

不大一會兒,她果然從鬥櫃裡翻出一個精致的烏木長盒,盒子打開,裡麵藏著一幅畫卷,卷軸的邊緣漆色微微掉落,顯然經常拿出來查看。

蔡嬤嬤將畫卷展開,拉住宜錦的手,讓她看,宜錦微微一愣。

泛黃的畫卷中,一個穿著襖裙,紮著雙丫髻的小姑娘正靠著岩壁酣睡,大約七八歲歲上下,她雙唇緊閉,右眼尾一顆漂亮的淚痣格外醒目。

宜錦輕輕撫上那顆淚痣,心中生出一種奇異之感,有什麼東西在她腦海中一閃而過,最後卻如夢幻泡影,什麼都不曾留下。

與那畫像臨著的,是一幅陳舊的江山社稷圖,顯然由主人經常翻動,已經有些破損,但宜錦卻認得,由那朱砂筆所圈畫的地點,正是三十年前大燕落入忽蘭之手,舉國陣痛的北境十三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