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秦玉簫做了個夢。
林間鬆香伴古寺鐘聲陣陣,山風拂過鋪滿雜草的小路,夢中的她身穿白衣手提一盞燈穿梭在林間,長發及腰,露出的一段藕臂戴著一個晶瑩剔透的玉鐲。
“她”奔跑之際,衣擺隨風飄揚,驀然回首,發絲還搭在臉頰旁,鼻尖微紅。透過那條遮目的白色綢帶,秦玉簫似乎與“她”對上目光。
前世,自己確實曾在祭祀時上過山,於初秋傍晚的山林中迷路,疑似身後有人尾隨,她奔跑時也曾回首望去,隻不過什麼都看不見罷了。
如此……
秦玉簫的目光漸漸從麵前的自己臉上移開,她驀然間回首,山風從她身後刮來,她看到了自己飛揚的發絲,映入眼簾的,還有一個一襲黑色衣裳的男子。
秦玉簫往前行了幾步,駐足。黑色的袍子用金線繡了張牙舞爪的蟒,男子眉眼如山泉般平靜清爽。
“謝凜……”她聽見自己的聲音。
耳畔是樹葉於風中拍打的沙沙聲,她看著謝凜目不斜視地與自己擦肩,“秦玉簫。”
秦玉簫於恍惚中抽身,再回頭時,“她”已走遠,謝凜依然控製速度不緊不慢地跟在“她”身後一段距離。
天色漸暗,朦朧的山霧中,遠處亮起兩盞燈,向著落霞漸行漸遠。
宿命模糊了雙眼,畫麵一轉,不知是哪一年正午的長安街。
秦玉簫站在人聲鼎沸的街道中央,耳畔有議論的竊竊私語聲,秦玉簫看著周圍熟悉的一切,她知道,這是永安九年的仲夏,長安出了個美貌不輸探花郎賀洵的謝凜,劍眉星目,能文善武。
秦玉簫往一個地方看去,酒樓二樓的包廂裡,坐著一位不施粉黛的姑娘,淡青色的衣袖搭在窗欞上,露著半邊側臉在喝茶。
這一年,她還未入宮。
聽聞前三甲已出,那時還在長安的韓玉珠特地將她拉出來瞧熱鬨。平日裡足不出戶,她僅知那風流倜儻的公子姓謝。
後來入宮,從皇帝那裡才得知他的名諱,那時皇帝恐她不信,親自為她讀過那年科舉謝凜的文章,可謂是文采斐然。
但一直到臨死前,秦玉簫才與那傳聞中的帝師才說上一句話。
人群裡一陣騷動,街邊的閨秀姑娘們一個個眉飛色舞,秦玉簫知道,狀元郎來了。她無奈一笑,就見那少年郎單手持韁策馬而來。
秦玉簫真真切切地看到他的臉,沒有烏紗官帽,略淩亂的黑發束起,眉眼堅毅,唇邊帶笑,大紅色官服襯這玉麵郎君英俊瀟灑。
謝凜如一陣風穿過她,原來她不過是個虛影罷了。秦玉簫抬眼朝樓上望去,韓玉珠正興致盎然地講話,“她”則一邊應和著微笑,一邊指尖敲打著窗欞。
不看韓玉珠的口型,秦玉簫也知道,那姑娘說的是:謝公子雖貌美,依我看,還是那溫柔可人的探花郎更博我歡心!
探花郎,賀洵。
不過是各花入各眼罷了。她是這樣回答的。可惜她蒙了眼,到死才見上那“貌美”。奪取功名後,一三甲卻又隱居廣陵。
微風起,周圍景象又變了。
是長安城的郊外,她一眼就認出永平侯府的馬車,她還記得那個車夫。一年孟春,邊關戰起,長兄在外,長姐到寺中為其祈福,她便晨間受命為之送早膳。
山間路不好走,才上山時馬兒不慎擦傷了腿,馬車也一瘸一拐地慢走著。
迎麵也來了輛馬車,山路狹窄,亦不便讓道。秦玉簫走動著打量這輛馬車,不知裡麵坐的是何人,她記得前世的自己,一直沒有露麵。
兩位車夫手舞足蹈地交涉著,耳邊又響起一道爽朗的聲音,“公子,是永平侯府的馬車。”
秦玉簫轉眼看去,隻見一身黑衣,身姿板正的小公子對著馬車裡的人說話,待他轉過頭來時,秦玉簫神色微動,雲蕪?
此時,馬車裡的公子先開了車簾,一張臉上稍帶了疲倦之意,是謝凜,原來是謝凜。
謝凜瞥了一眼前方,愣了愣,然後道:“山路已儘,將馬換了,他們先行。”
“是。”
緊接著,雲蕪讓車夫將兩家的馬交換,走到自家馬車邊,恭敬道:“姑娘,我們公子說,下山路已儘,姑娘等上山不易,特命交換馬匹,您等先行。”
“多謝了。”車內傳來一聲音微弱的女聲,車簾被風吹動,卻遲遲不曾被掀開過。
兩輛馬車擦肩而過,背道而馳。
原來那年遇到的,竟然是剛回京的謝凜麼?
下一刻,漫天大雪映入眼簾,天寒地凍的宮裡,一女子跪在禦書房前。雖身披大氅,可也耐不住凜冬的寒,臉頰和耳尖通紅,藍田立在身邊。
這是她入宮第一年的隆冬,秦玉簫清清楚楚地記得,這是她唯一一次被罰。
是玉嬪試探她的眼睛,她乾脆破罐子破摔打碎了玉嬪娘家帶來的玉鐲子。玉嬪賠了夫人又折兵,惱羞成怒,命她風雪中於禦書房前跪了一整晚。皇帝不怎記得她,便由玉嬪去了。
夜色已深,宮裡四處點了燈,藍田向李福海求了盞燈點亮,跳躍的燈火照亮“她”的側臉,雪花紛紛揚揚落在其肩頭。宮內行走的人皆唯恐避她之不及,垂著腦袋迅速走過。
女子依舊麵無表情,青色的綢帶漸漸被雪水浸濕。秦玉簫記得,不過一會兒,她就感受不到撲在臉上的雪花了。
禦書房的窗紙上映著兩人的影子,還有官員在與皇帝交談。
不久後,禦書房的門開了,一男子走到屋簷下,動作頓了頓,然後撐開一把傘。燈光朦朧了視線,秦玉簫無法看清那是誰。